“呜呜……”“风雷”“电策”喉咙里发出了警告,几只乱跑的狗赶紧夹着尾巴闪开了道。好几队突厥骑兵停下来往李天郎这边张望,对着他指指点点。有参加过连云堡战役的老兵认出了这位“雅罗珊”神将,不少人远远地行礼,李天郎也客气地颔首回应。
几个提鹰驱犬的骑兵在李天郎面前停下马,领头的一声呼哨,所有的人都跳下马来施礼:“小的仆固萨尔拜见都尉!”哦,是那个在连云堡和贺娄余润并肩死战的回纥头领。
“都尉一路辛苦,贺娄将军特命小的来迎接都尉!”
李天郎客气地道声“有劳”,跟着他往营里走,刚到营门,一股浓烈的马奶酒和烤羊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小的这段时间一直在西边探路,昨日方才折返,刚巧能遇上将军,待会将军可得和小的痛饮几杯,让小的感谢将军上次的救命之恩!” 仆固萨尔诚心诚意地说,“将军可不要推辞!”
只有朋友才能饮一个皮囊里的马奶酒!这是回纥人的规矩!
李天郎心里一动:也许破除番汉士卒的僵局就从这里开始!“好!就是不知你那里的酒够不够用?待会我们好好喝一场!”
仆固萨尔大喜道:“只要将军喝得下,怎的都有!”
“一言为定!”
番兵营兵源驳杂,其伙、队、旅、团的人数不像正规安西军那样标准。基本都是按照部族编成的,部族的大小头领往往也同时担当各级统领,最少的一队是由三十七个波斯人组成的队,最多的是突厥人的附离队或者拓羯队,有的多达八十人。全营两千八百多人,骑兵占了大半,骑兵里又以阿史那龙支率领的突厥轻骑兵占了一半多;其次是野利飞獠的党项铁鹞子和回纥骁骑;只有西凉团为主的六百人为材官(步兵),其中大部分是汉兵,间有少量高昌、契丹、党项、吐谷浑等胡族。要将这么一个番汉杂处的大杂烩带好,确实是一件大难事。
军营里奏效的不是李天郎习惯的严明军纪和森严的赏罚制度,而是现实的金帛利益和宗族、宗教风气。偏生军中连信仰也五花八门:突厥人大多信萨满教,而回纥人则敬摩尼教,波斯人信奉袄教,党项人则笃信机鬼,各不相属、互不买账,做到个井水不犯河水已属不易,怎么个还能整齐划一!
李天郎意识到,这些骁勇狂傲的战士缺的绝对不是高超的战斗技能,而是作为一支军队的训练和严明的纪律,如果不能设法将他们凝成一块磐石,那这些徒有剽悍战力的游牧胡骑顶多算一群勇敢的乌合之众,而这样的后果是需要用生命和鲜血才能补偿的,他不能让自己的部下为此白白送死。突厥人那里有敏感的阿史那龙支,不便直接介入,而散落的拓羯、党项、波斯和回纥无疑是投石问路、融化坚冰的理想对象。
在贺娄余润的统军大帐里,李天郎恭恭敬敬地向这位番兵营的总管报到,贺娄余润和阿史那龙支也客客气气地予以回应。在喝过三杯接风酒后,李天郎呈上了高仙芝的信笺,同时将在长安的见闻大致讲述了一番。听到大明宫盛宴的豪华场面,贺娄余润和阿史那龙支都露出神往之意,争着询问长安的奢华精妙之处,时不时连连叹气,显然十分羡慕。问到备战之事,贺娄余润哼哼着看了看高仙芝的信,漫不经心地说道:“此等一切,都由阿史那都尉操办,待他与你说罢!”
阿史那龙支捋着虬须笑笑,三言两语将粮草军器马匹的事情说了说,也是言焉不详,不知道是真的不清楚还是有意相瞒,最后他感叹道:“唉,我等粗人,哪有那么细心耐烦,还好突厥人都是粗犷利落的好战士,要杀便杀,要吃就吃,战斗起来像狼一样坚韧凶残,至于填肚子,也和狼一样好打发,只要能吃可喝的,塞进肚皮便是!没汉家那么讲究!嘿嘿,诸般事端,煞是繁杂,某家劳累多日才理个头绪,哪比得上李都尉在长安风流快活!”
“阿史那都尉说得是!余心下愧疚,为表补偿,这几日的军中杂务,就天郎来处置罢!突厥骑兵乃阿史那都尉亲族,历来训练有素,不用多费心思,且有阿史那都尉亲自主掌,呵呵,定无大碍。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回纥、波斯、党项、契丹、吐谷浑之类就交与天郎吧!”李天郎打消了细问情由的念头,顺着阿史那龙支的话,一个顺水推舟,将一半人马的指挥权揽了过来。
没想到李天郎这么会套话,阿史那龙支不由一愣,心下不由有些后悔,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他只是左果毅都尉,作为平起平坐的右果毅都尉,李天郎掌管一半兵马也合情合理。安西军里这样的情况十分常见,只是这番兵营向来是突厥人的天下,突然间插进这些汉人,尤其是毫不客气拉走一半人马的李天郎,阿史那龙支不仅从感情上难以接受,同时也隐隐感到此举的可怕后果……正犹豫间,贺娄余润呵呵笑着说:“这下本总管可是轻松了!就这般安排下去吧!”
李天郎按捺住内心的喜悦,从容拱手领命:“今晚营里无甚事由,可否邀两位将军参加酒宴?那西凉兄弟非得要天郎请客,说要接接风,而回纥族人也请我痛饮,天郎心下一思量,不如凑个热闹,大家一起乐乐罢,算属下做东好了!”
一听有酒宴玩乐,贺娄余润顿时眉开眼笑:“好啊!就算给你接风吧,到时候给大伙都讲讲长安的有趣事,野利飞獠那只野狗最近套了不少活物,叫他今晚统统拿出来,奶奶的,还想吃独食!龙支,你那里的好酒可不能舍不得,也给多带些!”
阿史那龙支干笑两声,啊啊应允,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这么快那帮回纥野种便和李天郎搭上了线?营中各族只有在大胜仗后或是大校阅时才有机会不情愿地混在一起,李天郎一回来便展现手腕促成此事……阿史那龙支看着李天郎笑吟吟的面孔,又讷讷地目送他走出营帐,感到脊梁发冷,这个汉人打的什么鬼主意?不管怎样,突厥人还在自己手里,那才是老本钱,绝对不能让汉人插手!
没想到反对参加酒宴的倒不是胡人,而是气鼓鼓的西凉团头目们。
“那帮胡人粗俗蛮横夜郎自大,和他们喝酒岂不是折了我等汉人子弟身份!”
“屁!上次差点动刀子,这下在一起喝酒?还是我们请客!邪门,那不是让胡人们小瞧了咱?以为爷们怕了他们!”
“那胡人的酒难喝得要死,喝那玩意儿,不如去喝马尿!”
“将军,他喝他们的,我喝我们的,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喝!”
“娘的,喝多了动起手来咋办?那时候可管不了这么多!”
……
李天郎摆摆手,笑道:“死都不怕,却怕和胡人喝酒?想那汉高祖尚敢赴鸿门宴,难道西凉爷们居然不敢喝个马奶酒?要让胡人们知道,岂不让他们笑掉大牙?肯定会在背地里说咱们汉人没卵子……罢了!我自己去,大不了喝死!”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脸上尽皆红潮泛起。脑袋可以砍,这脸皮却不能不要,名声更是丢不起,李天郎太了解他的部下了,他说中了他们的要害。
“怎么,连句痛快话都没有?不是要给胡人们点颜色看看么?真叫你们拉开架势和他们在酒桌上干上一场就脚软啦?”李天郎站起身来,一拂衣袖,“不要说我没给大伙机会!嘿!西凉爷们怎的越发不长进了,难道要我动用军令去喝酒么?这可是安西旷古绝今的军令啊!好,我……”
“他奶奶的,喝就喝,爷就不信胡人多几个卵子!”赵陵终于按捺不住,眼红脖子粗地嚎叫起来,“今日不灌翻几个胡人爷就不算汉子!”
众头目轰然响应,“要比就比个痛快!”“对,对,都尉你说话,弟兄们让胡人知道啥叫英雄!”“一起去,一起去,就是喝马尿也喝破那帮鸟人肚皮!”“不蒸馒头还他娘的争口气哩,和他们干!”……
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拿个酒坛将一干胡人统统灌死。正说间,出去给胡人送信的马大元回来了,说胡人们对酒宴邀请既吃惊又疑惑,但是都同意派头目来参加,并放出话来,要让“吃草长大的汉人”好好见识见识,一番话更是激得汉兵们嗷嗷叫。李天郎在人群中招手示意马大元和赵陵等几个精干头目过来,一一附耳嘱咐,几个人听得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