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那桌宴席四人吃的很晚,其间沈疯子竟然换了两回菜式,理由仅是简单的冷了便不再好吃。
而待四人出得楼来,已是傍晚时分,于是连寒暄也免了去,各自回府去了。
春日夜晚的东都依旧很美,稀疏的星空美景依旧会让人感叹造物的神奇。
此刻的皇宫里,有一青衣少年缓缓而行,正是那白日里与苏洛等人饮宴的谢温。
兴许是真的喝了很多酒,他走的很慢。即便脚步有些踉跄,但每步间的距离依然如平日那般精准,没多一寸,没少一寸。
没过过久,就到了一栋楼宇前,楼内灯火阑珊,显然其间的那人还未休息。于是谢温推门而入,持刀的卫士与服侍的宫女太监无人前来问询,显然习以为常。
屋内那人见谢温进门,确实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倒是颇为期待,显然是早已等候谢温多时。着人去弄了些醒酒汤,便已走到其身前,让其坐在了椅子上。
“沧海榜如何?”
谢温虽然不胜酒力,脚步虚浮,但眼里的神采却是丝毫未减,仿似借着酒兴更胜起来。
“赵寅殿下,沧海榜已出,与我等所推几无二致。”谢温虽是酒意未散,却仍极有规矩,回答的异常恭谨。
屋中之人叫赵寅,又被称为殿下,那便只有一人,天子赵平的大皇子:赵寅。
“那这份榜单你如何看,可有能为我所用之人。”赵寅缓缓说道。
谢温闻言,却是未立即答话,只是拿出沧海榜,细细查看榜内的那些人。
半响后方才抬头说道:“榜内前二十者,无一人可用。”
赵寅闻言,缓缓皱起眉头,过了半响,方才叹了口气,说道:“为何?”
“这天下英才归于谁,殿下又何须问我。”
是啊,赵寅如何能不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浅显的道理他如何不懂。只是仍有不甘,所以才有此一问。
如此想着,便顺手拿过了谢温手里的沧海榜,细细翻看前二十的那些榜内天才,这一看便又是一番长叹。因为正如谢温所言,前二十者,无一人能用。
前二十者,皆出自各大世家门阀,尽是族内的精英天才,代表的不再是个人,而是各大家族门阀的底蕴与能力。
如此一来,这些人便不会有所偏向,只会效忠于父皇一人。因为他们没有选择,即便有也不能选,或者是不敢选。
在天子尚存,且如日中天,声势蒸蒸日上的时候,皇子对于那些世家门阀的吸引力或许还不如一名俏丽些的美婢。所以皇子间的争夺更为残酷,那是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血腥战场。
赵寅如此问自然不会是做哪大逆不道之事,即便能做他也不敢,因为他知道这个皇朝到底是在谁的手中。或许赵平手里也没有太多的棋子。
与其说是那些人选择站在天子的身边,不如说那些人始终站在了大魏身后。
天子终究会退位,可有的人千年未曾换过,一直俯仰着整个大魏。
“即便这些人能站在殿下身边,又有何用?殿下真敢与他们站在一起?”谢温却是喝了口醒酒的汤,说的慢斯条理。
赵寅听完,无奈的坐在一旁,神情有些落寞,那是真正的无可奈何。
即便真的这些人能为其所用,那又能如何,怕是他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谢温见赵寅有些颓废,接着说道:“殿下不必多虑。这天下终究是皇上的天下。这些人不能为殿下所用,自然也不能为其余皇子所用,这就是最好的事。”
“后面哪些人值得我费些心力?”
“有一人未进榜内,可那人我却是极为看好。”
“你饮酒至此,可是为了此人?”
“苏洛。”谢温却是直直说出了苏洛的名字。
赵寅闻言却是眉头深皱,因为苏洛他认识,不仅认识而且知晓的甚为透彻,一切只因永康十四年的那场朝会。
以赵寅的身份地位,这东都之事,又岂会不知,莫说这东都,就是整个大魏,明里暗里自然知晓许多事,更无须说苏洛那事直接惹了父皇的不悦。
倒不是苏洛有那本事能惹得当今天子不悦,而是透过苏洛之事,终于将独孤家与赵平之间本就不亲密的关系扯开了一道缝隙。
因而今日再次听到此人名字,赵寅先是皱眉,继而看着谢温摇起了头,那是有些失望的神色。
“殿下可是有些不满?”
“即便他有通天彻地之资,日后修为精进无人可比,可终究成不了气候。我的不满却不是对他,而是对你。”
谢温闻言却只是笑笑,转念便明了赵寅的想法。于是就那么沉默下来。
赵寅见其不言,继续说道:“方才你所说之事都是大势,你想让我看清大势。可你此时所为却是让我有些失望,最讲究大势的你如此想我推举此人,倒是你有些看不清了。”
“有些人值得赌一赌。”
“可惜你忘了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我们终究只是他的儿臣。”
“他是个难得的真人。”
“却不是圣人。”
至此,谢温起身向赵寅告罪一声就出了门,说了些今日醉酒,胡言乱语了些,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的言语。
看着出门的谢温,大皇子赵寅轻笑一声,似乎有些不屑。
而出了门的谢温倒是仔细看了看这处平日里进出极为频繁的楼阁殿宇。因为他知晓,自今日后怕是很少能来的此处,即便是来,也再没了今日的恣意。
于是他对着殿内郑重行了一礼,用只得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毕竟曾帮过我,他日我再帮你些就是了。”
说完便转身挥袖而去,嘴里轻轻缓缓的唱着些不知名的小调。
夜幕下的皇宫里,星光闪烁,交相辉映,可那一袭青衣看起来是如此孤单,却是又显出了一股洒脱的意味。配合其极有规律一寸不差的步伐,是那么的恣意汪洋。
到了皇城门口,那袭青衣却是又说了一句:“世事无常,又有几人看得远,皆为烦恼事,只可言二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