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余人的流火此刻仿似真像草原里的流火一般,黑色盔甲上透出的那一抹隐隐的红芒在阳光的照耀下似红莲般彻底绽放开来。
不久前刚刚冲出战阵的流火再次撞入鞑子阵中,这次鞑子的人数已是流火众人的十倍有余,军阵之厚实更是让人绝望的看不到头。可这千余人的流火并未绝望,所有人均咬紧牙关,沉默的做着该做的事,或者说早已习惯的事。
手中的刀沿着早已习练过千百次的轨迹划出,因为早已习练过千百次,便不用去看,不用看划出的刀,头便可低的更深些,这应是沉默。
吴青手里的刀自两军交锋以来就未曾停过,原本暗黑色的流火刀此刻竟是抹上了一层暗红。这边刚翻身策马躲过袭来的羽箭,一把弯刀就已斩到头顶,吴青一松马镫,腰腹一拧,竟是自马腹下一穿而过,手中的流火顺势划过,刚刚斩下的弯刀连着手臂就这么断裂开来,落往身后的草地。
刚刚翻身上马,迎面而来的不是盛夏草原湿热的风,而是数杆破风而来的枪尖。
吴青并未慌乱,只是流火刀横在胸前,顺势往马背躺下,枪尖和刀背摩擦起的火花就这么打在脸上。下一瞬,这数杆枪就此折断,手中的枪断了,提枪的人自然不可能活着。
助吴青脱困的当然是后面的流火,吴青挡住袭来的长枪后纵马而过,后面的流火军卒先是挥刀斩断了长枪,接着黑光一闪而逝,瞬息便取掉了数名鞑子的性命。
憨牛儿就在阵中稍前的位置,离着吴青不远,方才便是憨牛儿举刀而起,靠着一身蛮横劲力硬是将架在吴青身前的数杆铁枪一搅而断。
此时的憨牛儿怒目圆睁,凭借流火玄骑的黑铁甲挡住了数波来袭的羽箭。流火刀带着打着旋儿一刀斩出,“唰!”一匹鞑子的战马就此头与身分离开来,其上的鞑子还未来得及跃马而下。
憨牛儿双手勒紧缰绳,侧身翻落在地,脚步一点便已凌空跃起,双脚侧着用力一蹬,那名鞑子喷着鲜血就此飞了出去,连带砸翻了沿路的鞑子,胸口已凹陷下去,眼看是活不成了。
憨牛儿借着蹬在鞑子身上的力道,腰腹一收便回到了乌骓上。还没来得及松气,就看见一柄弯刀角度诡异的往吴青的肋下钻去。
憨牛儿想也想,闪电般将流火往前一送,“当!”的一声,挡住了弯刀的去势,可那弯刀并未就此顿住,而是沿着憨牛儿的流火顺势划来,刚及身前便突然变招向着腹部钻去。
憨牛儿虽说还未能修行,可一身蛮劲就是寻常修者也未必是其对手。眼见弯刀划来,绑在右手的流火已无法松手,左手闪电般抓向袭来的弯刀。
弯刀还是停在了衣甲的外面,虽说划了道大大的口子,可还是停住了,因为一只包裹在黑色衣甲内的手死死抓住了刀背,再也寸进不得。虽看不见衣甲内手的情形,可想必此时应是青筋暴起。
抓住刀背的自然是憨牛儿伸出来的左手。只见憨牛儿嘶吼一声,竟是连着额头也青筋毕露。那名鞑子骑卒就此撞向憨牛儿。
那名鞑子身在空中也是心神俱惊,即便是崇尚勇士的草原诸部也难以得见有如此神力的军卒。双方皆是在歇尽力气的对拼,如此的骑卒冲锋中以兵器相接就已是需要极大的气力,而仅靠单手就能将对方自马上抓将过来,如此气力,当真是了得。
只见憨牛儿握着流火的右手刀柄回撞,那名鞑子就此碎了头颅,被疾驰的战马一踏而过,怕是连尸骨也不一定能找见。只是憨牛儿左手也是鲜血淋漓,竟是那鞑子临死反戈一击,弯刀滑进臂甲的缝隙里,拉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吴青回头看了憨牛儿一眼,眼神关切,憨牛儿倒是龇着牙,咧嘴一笑,一脸的满不在乎。
就在吴青等人硬生生再次冲入鞑子阵中之时,乌力罕领着百余骑鞑子向着苏洛等人追去,竟是每人三骑战马之多。
到得此处,一千余骑流火已全数杀入鞑子阵中,甚至借着冲杀之势硬生生碾出一条血路,只是没了独孤行那等高手在前开路,加之鞑子人数相比之前多了近乎一倍,流火玄骑的损伤已开始渐渐加剧,更甚的是此刻冲杀之势渐缓,已深入鞑子阵中,看样子怕是再也无力冲将出去。
吴青久经战阵,自是知晓骑军冲阵若是未能一气冲破,只要深陷敌阵,怕是凶多吉少。眼下流火玄骑冲势渐缓,眼前鞑子里外三层不知围了多少人,不由得叹息一声,手势一摆,流火就此停住,聚拢而来,摆出了骑卒圆阵。
鞑子士卒见流火已停住冲势,围阵据守。也是慢慢停手,只是羽箭未停,还在不停射向聚拢的流火,其余骑卒竟是缓缓空出大片空地,将流火团团围住,看样子是要不停冲击流火圆阵。
流火玄骑的圆阵并未像步卒圆阵一般,士卒间紧紧聚拢,互相以彼此为依托牢牢守住敌人冲击。而是分为几排,看起来好似六菱战阵一般,中间空出大块场地,以作缓冲。以此阵前后骑卒不停更迭轮换,消耗对方兵力。
不到片刻,流火圆阵已结成,鞑子也空出阵形,在外紧紧围住。忽地,鞑子阵中冲出四队游骑,皆是百余人左右,向着流火冲杀而来。
吴青眉头紧皱,显然看出了鞑子要生生耗死他们的想法,想到苏洛等人已脱困而走,已没了后顾之忧,眼下不过是搏命而已,不求存活,但求无憾。
如此想着,吴青紧皱的眉头便渐渐散开,眉宇间的忧郁神情也仿似一朝而散,甚至多了些豪迈的意味。
看着冲杀而来的鞑子,吴青忽地便笑了,这一笑,气势自然起,看似随意摆了摆手,流火众人原本紧密的阵型骤然分开些许,彼此间刚好能容纳一骑而过,接着又从马鞍里拿出了未曾用过乌黑短枪,于是便一手持刀,一手提枪,就这么静待鞑子袭来。
四队鞑子游骑转瞬即到,于是厮杀就此展开。于是刀与刀就此交织碰撞在一起,金铁交鸣;于是血与肉就此在彼此间飞舞。这一息,你的弯刀刚刚划过我的胸前,下一瞬,我的流火自然便进了你的身体。
鞑子们依旧发出各种各样的嚎叫,而流火的众人,自始至终都在沉默,偶尔有些嘶吼,也只是为了吐气开声而已。就连要害身中数刀,倒下乌骓的临死军卒也不曾发出半点声响,只是在有些认真的扳手指头,一脸认真的计较着自己到底斩了几名鞑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鞑子分散式的冲锋似乎永无止境,流火玄骑的脚下早已堆满了鞑子的尸首,短短时光,竟是血流成河的光景,乌骓轻踏也能溅起血沫。而流火也从一千余人眨眼间便仅有数百人在列。
此时的吴青看着身旁的袍泽一一倒下,有的倒下又站起来,接着又再一次倒下,只是再也没能起来。他也没能好到哪里,身上的衣甲早已被殷红的鲜血浸透,分不出到底是他的,还是鞑子的。眼见鞑子又要再次发起冲锋,吴青伸手一抬,终于说了两军交锋后的第一句话,只不过仅有一字:“聚!”
将令出,将士自然随之而动,眨眼间便聚拢在吴青周围。只见其抬手抹了抹憨牛儿脸上的血迹,看着四周聚拢而来的袍泽,有的竟已是残缺之人。
于是吴青笑了,笑的好生张狂,好生豪迈!笑的太过肆意便没能忍住眼角的泪水。于是剩余的百余骑也笑了,笑的响声震天,明明是一群粗糙汉子,可笑声里却有一抹太过亮眼的明媚如何也驱不走,散不开。
或许是被先前流火众人杀的心神未定,本已开始冲阵的鞑子游骑见此情形,竟是缓缓停步,犹豫间不曾上前冲阵,便是给了流火众人喘息。
吴青高声喝道:“诸位兄弟可还能随我策马扬鞭,让这帮鞑子看一看我等风采?”
诸人郑重而缓慢的敲击衣甲,几乎声嘶力竭般喊道:“诺!”
那便上马,那便一往无前,那便生死与共,那便视死如归。
百余骑流火终是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那一声“杀!”响彻云霄,就这么绕在盛夏的八门屯上,与草原的万里碧空一起余余不绝,好似连着响起了些微的句子: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