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罗修从阴影中走出,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人,这天虽说没有那么热,但至少在这初春的时候,没有人会穿成这样的吧。
黑色大衣盖过膝盖,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鞋,再往上看,黑色的口罩,黑色的针线帽,罗修甚至能在那副黑色的墨镜上看清自己究竟有多少根眉毛。
嗯,这俊美的脸庞,满分。罗修对着那墨镜捋了捋额前的碎发。
玄翎似乎并没有因男人的打扮而多看一眼,其实他也根本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把手中的水壶递给秋,对着男人说道:“有什么话进屋说吧。”
男人急忙点头,脚步看起来很匆忙,又有些慌乱。
罗修感受到秋嫌弃的目光,耸耸肩,跟在男人的后面离开了庭院。在进入北房前,还不忘吐出嘴里的牙签,在秋开口之前,一溜烟儿地跑进了屋。
“真是无赖。”秋对着门狠狠地瞪了一眼,拎着水壶回了西厢房。
饭桌已经收拾干净了,一套干净的紫砂茶具摆在桌上,玄翎拿出两个杯子,斟上了茶水,想了想,又拿了一个杯子,斟了茶水递给正要回房的罗修:“新采的毛尖,尝尝。”
罗修接过茶杯,倚着梁柱,正想一口都喝了,在看到玄翎似是无意扫过他的目光时,急忙改成小口抿,他听夏说起过,玄翎这人,在他面前可以不懂如何品茶,但是绝对不能像喝酒一样一口闷。至于一口闷的后果,夏说因为至今没有人在玄翎面前这么做过,所以她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按罗修的性子,他才不会在乎这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那么做。
“不用这么拘谨,你来找我,是遇到什么困难了?”玄翎温和的笑容和低浅的嗓音让男人有些发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男人伸出手,摘下来帽子墨镜和口罩。
罗修险些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想到自己刚刚对着那墨镜数眉毛还有整理头发的举动,他强忍着没有笑出声,因为眼前的男人,没有头发,没有眉毛,没有胡子,没有睫毛。若是忽略那眼睛鼻子和嘴巴,他的脑袋看起来就像一个反着光的茶叶蛋。
玄翎看着男人的容貌,眼中并没有惊讶,反而多了一丝凝重:“你去虬山做什么了?”
一听这话,男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里带着哭腔:“神仙老爷,你快救救我吧,我真的是受不了这折磨了!”
“有什么事起来说。”玄翎虽然看起来温和如水,但骨子里却依旧透出冷清,眼前的男人跪在他面前,他却没有伸手扶起他。
罗修见状,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扶起那男人,“老爷们儿的膝盖是归天跪地跪父母的,别随随便便就下跪,有什么话你站起来或者坐下来好好说。”
“是这样的,”男人似乎身体并不好,这一跪他的双腿看起来吃不上劲,只好坐下来,声音嘶哑。
“我叫刘权,他们都叫我二哥。一个礼拜前,我和两个兄弟商量好去虬山野营烧烤,我们把车停在山脚下的寺庙旁,拜托僧人帮我们照看一下,然后我们拎着东西向山里走去,走到一半我想起手机落在车里,我又折返回去拿手机,让他们两个先去搭帐篷生火。在我往营地走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只挂在树上的狐狸,我过去拍了拍那狐狸,见它没有反应,以为它已经死了,就想着带上回去给解决了。刚走没几步,就遇上一位老太,领着一个男童,那老太见我手上拎只狐狸,就说用灵芝和我换狐狸,我没有理会那老太。等到了营地,看见我手里的狐狸,我那两个兄弟也是十分欣喜,他俩一人生火,一人烤串,我在一旁扒了狐狸的皮,处理了狐狸肉放在烧烤架上,然后我们几个就吃着肉喝着酒,后来大家都喝多了,他俩先睡了,我迷迷糊糊地起身把火灭了,隐隐约约感觉看到了那个老太,但是我没理会,进了帐篷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然后我们下山开车回家了。”
刘权说到这里,似是想起了什么惊恐的事情,瞳孔微缩,声音颤抖着接着说道:“但是没想到,在回到家的那天晚上,我开始浑身发痒,像有虫子在撕咬我一样,我忍不住挠着身上,挠着挠着,我忽然发现手上有一撮头发,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头,这一抹,我发现,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抓了几下,就全掉没了,而且不只是头发,我身上凡是有毛发的地方,全都掉了。我赶紧去医院检查,医生却查不出究竟有什么病,我走了好几家医院,都没有查出来,后来一个医生瞧瞧地告诉我,让我来这里找玄翎,说他会帮我,我就立刻赶了过来。神仙老爷,你只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去了虬山,那我这病你也一定能帮我治好的,对不对!”男子抓住了玄翎的手,声音迫切,充满的惊恐和恳求。
这“神仙老爷”叫的罗修心中好笑,哪里是什么神仙,不过就是一个会点道法装模作样的道士罢了。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而且也看过了玄翎渡灵,但是下意识地,罗修的潜意识里还是认为他只是一个会除灵的道士。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一个渡灵人。”玄翎抽回被握住的手。
“山狐,百年。”门口传来冬的声音,罗修看过去,却只看到了个背影,感情这丫头只是专门过来说两个词的,果然对得起她这名字。
冬的突然出现和离开让刘权惊了一下,却听见玄翎淡然开口,“被你杀害的狐狸是虬山上的山狐,有百年的道行,再过几年就会渡劫化仙,山狐贪酒,它之所以挂在树枝上恐怕是因为在山底寺庙里偷喝了祭祀的果酒,在回洞时醉在树上,被你看见。你遇到的老太和男童,是那山狐的家人,它们用灵芝向你换山狐你不但不肯,还当着它们的面残害了它,你怕不是得了病,而是被山狐诅咒了。那死去的山狐灵附在你身上不肯离开,吸食着你的精气,你才会毛发脱落,四肢虚脱。若是在拖些日子,恐怕真的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了。”
“那怎么办?神仙老爷,不对,大师,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看着眼前已经有些疯癫的男人,罗修心中没有半分怜悯,他虽然骨子里冷漠,但是他尊重每一个生命,他一直认为,每一个生灵来到这个世界都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没有谁可以随意抹杀一个生灵。
“你不想死?难倒那山狐就想死吗?”玄翎的声音冷了几分,听的刘权身体一颤,一股寒意涌上心里,看着面色冷清的玄翎,刘权的眼里一下子失了希望,口中喃喃自语:“是啊,我不想死,它也不想死,谁都不想死,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该死……”
“你不该死,”玄翎声音冷清,字字珠玑,“你该活着,既为你自己,也为被你残害的生灵恕罪。”
罗修不由得把目光落在玄翎的身上,见他俊雅的脸犹如山中的潭水,冷清迷人,又带着几分与世无争的疏离。
“我会帮你解开诅咒,”玄翎看向罗修,“一起吗?”
看着那双如墨如玉的眼眸,罗修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