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仰面向天,似乎在心算什么。半晌道:“怎么没有,你还欠着我,很多很多的情。”
欠他的情?喔是的,黄帝儿的命,赵宗绛的命,连她自己,几次三番被救,全赖了他,还有这次的,飞光明月珠。
那……怎么办?
重华声音冰冰冷:“你答应还债,一直陪着我,可是没做到。”这话鹿儿依稀有印象,愣了半晌,作声不得。重华又道:“你
用不着每次都在本尊面前寻死觅活,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笔勾销,休想。”
她灰心丧气了一会,毅然道:“反正我的命在这里,随你怎么样都行。”
“你的命不值钱。”重华眼底生寒,闪过一抹战栗的笑意,冷冷续道,“你是不是想,早知本尊不会放过你,不如嫁给那‘天空之境’的仙君,对不对?”
鹿儿惊跳,随即想起这些上仙都具有智通力,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只好回了句:“关你什么……事。”
“还有那什么韩公子、狄将军,都不错吧?”
啊呀对了,杏之也是他扮的,天地神啊,连土得掉渣的丫鬟都舍得扮,纡尊降贵,也不怕威仪扫地。难怪杏之对她想什么做什么都了若指掌,难怪变出温泉帮她治伤,难怪冯极见到他退避三舍……
一想起杏之曾贴身服侍她,还陪着她左相亲右相亲,不由得恼羞成怒,心里暗暗地使劲,直想跺他几脚。见她脸涨得通红,重华居然厚颜无耻地笑了笑,说:“怎么,你不喜欢我时时陪着你么?还有,得了本尊那些声‘主人’,你赚了。”这自以为浪漫而实在滑稽的行事,气得她直想一脚将他踢飞出去。
对这尊神的认识一下子支离破碎,还没完:“‘天空之境’乃我小时候的封地,就是天界照耀守护之地。现时让蓬球代管,算他半个领主;至于秦桑,那便是我少年时的模样呵。小时候我是黑眼睛,后来修习紫清神光,才逐渐变成了紫色。”
……
障眼法,怪不得秦桑敢穿绣龙纹的衣服;怪不得身上累累的伤痕,那是为救她硬拼金刚柱留下的,并且一直用的都是左手(终于得知重华舍身相救的是她而非传闻中的三公主);怪不得秦桑的厨艺好;怪不得……骗起她来得心应手。想那刻,为了是不是拒绝秦桑,自己还曾左右为难来着,如今想来,是多么可笑哩。
藏不住的笑意自重华眼角漫开,声音缓慢却压抑不了内心的激动:“水晶宫见到了你,我才敢确定,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水晶宫?对,还有这件事,秦桑故意带她去,自己却又假遁,是故意让她接近太子,试探她的真心吧,可恨一试就准,看到重华就情难自禁。从头至尾设局诓她,这般用意,何等阴险何等荒唐何等无聊何等庸俗,是那么那么地,极为坏心,坏透了。就自己这智力,简直就一傻界霸主,笨得无与伦比,够离够奇。
自尊心彻底毁灭,近乎崩溃地呻唤:“为什么——这么对我?”无名火起三千丈,再也忍不住,抬脚猛踹过去。
踹得准准的。重华轻轻吸了口气。“你踢疼我了。”
你也会疼吗?活该,一千个活该。又是重重两脚。
“踢够了吗?还不解气?”重华咧开嘴,难得露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要不要再给我一剑?”
她是想给他一剑,就像上次一样。但是……算了吧。
账还是要算清楚,他俩身高相去甚远,为了迫上他的眼,鹿儿站得直直的,几乎要从中间断掉了,可是还办不到,不得已跳了又跳,“说呀,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跳那么高做什么?”重华抿个嘴,斜睨着她。唇边忽然浮现一个坏笑,俯下头来,“你答应的,一直陪着我,可是没做到。”
还是这句话,如此执着不放。鹿儿听到心里暴涨的潮涌,未低头已是泪水缭乱。
不要,情事沧桑,谁痛谁伤。只因深爱于他,才如此悲哀迷失。已经在爱情路上走得好辛苦,难道还要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要……
见她执意转身,重华坏兮兮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有几分迷惘,半两沮丧:“你不开心,我只好用这种法子。我只会用这种法子。”
情伤令人软弱,骄贵如他,也会有这般软弱之时。鹿儿听着自己近乎绝望的心跳,脚似有千斤重,抬不起来。不甘投降,硬着嘴道:“那还不是怪你,装神弄鬼,一直不现身。”
重华哼了声:“这叫欲擒故纵。”稍顿,嗓音转清沉,“算命的说你要为我生三个孩子,也失约了。”
“大头梦,我——”
“怎么,”瞬间被打断,口气不容置疑,“你不愿意么?那就八个。”
在这种强势面前,最好乖乖闭嘴。没容她想好对策,重华已无意多言,咬着牙,眸子紫光莹然,语声深沉低哑:“过来,小坏蛋。”
千百年来,他总是用冰凉的理智面孔伪装自己,怀揣着一颗冰封的心,漫长地等待,假装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面对向往的爱情,比谁都难以挣脱。鹿儿带走他生命里的寒冷,抹去了以往月中那些痛彻心扉的伤痕,怎堪忍受失去她。她数度失踪,他用尽心思掩盖自己发疯样的担心和焦急,用自尊挟持着自己,要她先低头,用她的屈服和顺从来证明自己的胜,天知道有多么痛,多么伤。再说了,没有她在身旁胡搅蛮缠,有时他还真有点不适应。
“滚远点。”鹿儿咬着嘴唇,强抑内心撕裂般的湍流,“谁理你。我还在生气。”
重华很严肃很认真,同时很温柔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过来,小坏蛋。”
被他不顾一切地按入怀中,突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冰块到了烈日底下,熊熊气焰全化成了水。鹿儿浑身颤软得像沸汤里的粉条,挣扎着还口:“没你坏,大坏蛋……”重华听而不闻,只低声呢喃:“到底要我找你多少次?”把脸整个埋在她的黑发中,似抱怨、又似请求,“别再逃跑了,好么?有心事告诉我,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鹿儿被他揉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快化了,只能从鼻子发出类似“嗯嗯”的应声。过了很久——
重华:“……你哭了?”
鹿儿:“没、没,是……口水,我一紧张嘴就关不严。”
重华噎了噎,无语地紧紧圈住她,扬手变出那支白水晶簪子,慢慢替她插入发髻,“喏,还给你。”许久略略松臂,凝视着她的眼睛,似要将她看成灰,认真地道:“我的记性不大好,只对一些发自内心的话有印象。你答应的,不许再离开我!”
鹿儿朝他怀中蹭了蹭,笑容湿润,心里想的是“我还能去哪儿呢,傻瓜?”
曾经他跟上天争夺她的生命,用他的方式,艰难而顽强地守护着爱,但是却没让她知道。那次为了救下她,引发五雷劫火,差点天崩地裂,帝后震怒,幸好重华北荒平叛立下功劳,功过相抵,虽无大惩,亦暂时命他离政思过,顺带养伤。重华巴不得如此,下界去寻她、陪伴她,却又怕她还在气头上,也没把握鹿儿对自己到底情深几何,便弄了一出又一出来试探。
其实,表达爱的方式千万种,能够验证它们的,除了时间,还要有忍耐持久的心。起初的愤然和莫名过后,鹿儿内心还是很触动的,重华表面看上去冰冷无情,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解冻之后感情却变得如此热烈奔放。他是得有多在意她啊,缠着她随着她欺负她,竟如此不离不弃……
后来设问他:“假如我跟秦桑好了,会怎么?”
重华淡定地:“我们就一直那样下去,也挺好。”
“鬼话……要是我嫁给其他两个人呢?”
“那我就执子之手,将你抢走。”
“若是我不肯跟你走呢?”
“那我就告诉你爹娘,说你嫁给那龙伯国主做老婆了,生了许多蛋,特别大特别大,孵出好些小巨人。”他把脸埋在她的秀发中,免得被她发觉他忍不住的笑。
鹿儿倒抽一口凉气:“……你这人怎么这样恶?居然敢在爹娘面前编派我坏话,真不想混了。”
重华悠哉悠哉地:“本尊从来都没说过你坏话,都是实话。”神情严肃起来,“你这么可爱,这么好玩,谁都会喜欢你、帮着你,想横着走都行,嫁给谁不行?寤寐思服,求之不得。”
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