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毕竟人家是个地位尊贵的上仙,不能老跟着自己胡来,但钱是个问题。她不怀疑重华随便就能变出多少多少金银珠宝,无奈地主之谊的想法根深蒂固,在天上吃大户就算了,难道下来还叫人家掏钱?
夜渐深了,重华又问:“今晚我们宿在哪里?”
怎么,您老人家不请再来,还要本姑娘包吃包住?这地主之谊真真不是那么好尽的。她只好干干一笑,“走江湖嘛,四海为家,走到哪算哪。
没钱住客栈,随便寻了间野庙凑合,檐下风铃发出浮冰的碎声,寒涔涔浸出几分凉意。刚想找些柴草铺垫,庙门便被撞开了,滚进来一件黑乎乎的东西。
鹿儿“唿”地站了起来,倒不是因为怕鬼,而是怕成为野狗饿狼之类不速之客的的宵夜。那东西爬了起来,真是个活物,仔细一看却是庙门前的石龟,眼睛流着血,颠颠地走向重华。
鹿儿急拔剑拦在前面,大有护花之势:“站住!”那石龟反应慢,冲到离他们两三步远才刹住足趾厚皮,一头伏拜下去。
蓦地一阵青烟,社神和社神奶奶也打三尺黄土下冒了出来,拄着拐杖行动迟缓,连称“迎驾来迟,望乞恕罪”。重华尚未发一言,大大小小的山神野灵便蜂拥而至,尽皆幻作人形,腰间规规矩矩扎着黑色衣绦,跪立于地,齐齐向九霄天的太子垂拜礼敬。
鹿儿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这才意识到自己殷勤献得有些过头,身旁这人哪里需要她保护,偶尔驻足于此,便引来诸多仓皇朝觐,下界这些散仙怕是一辈子也未必有这样的荣幸吧。
这会子她这凡人是多余的,识相地退出中殿,在殿前青蒙蒙的砖地上坐着看了会月亮,没多少星子可数,困意渐渐上来,听里面持续着热闹,便卸了碧澜剑,摘几片芭蕉叶盖身上,曲肘东倒西歪地睡去。地面冰凉,她一边缩着身子,一边不大恭敬地猜有没有漂亮的狐仙神女来拜,重华会不会看上其中的某个。
肚子有点饿,顺理成章做了个特别美的梦:浮游在海里,水里全是鸡鸭鱼肉什么的,啊呜啊呜一口接一口不带换气的,最后还真真实实地打了个饱嗝……不过接下来就是噩梦了,因为口渴而沉到海底去捞花露,结果喝完发现浮不起来了,被许多鱼骑在身上啃脑袋。
艰难喘着气醒来,感觉有朦淡眼光停在己身,重华曲腿坐在纤尘不染的门槛上,托着腮静静看她。不得不佩服他连坐低在门槛上都那么有气度那么谨严,那么样的一丝不苟。
“还早呢,接着睡。”她支着胳膊不甚清醒地看了他一会,似乎在揣摩他这话的真意,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没想好,胳膊一弯咕咚就倒下去了,接着睡。
终于睡足了,兴抖抖地将纠缠在芭蕉叶里的手脚脱出来,发现夜里落了薄雪,庭树如挂素帛,惟自己睡的这处洁净干燥,身上也暖烘烘的。谦卑地请问太子是不是他老人家施的法,重华手指点点道:“不是我,是它。”她这才看到脑袋边搁着块亮闪闪如猫眼一般的石头,“这是女娲补天用的,剩下这么一块,我拿来炼着玩儿,不小心炼成了冬暖夏凉,还有驱疫的功效,百毒不侵。”抬眼看了看她,好心提醒,“吃惊时不要张开嘴,小心流口水。”
鹿儿像是没听见,张着嘴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晶石,就这么块东西随身带着,冬天不用盖棉被,夏天不怕蚊子追,还百毒不侵?太强悍太可爱了,她热烈地探手想去抓(此乃人之天性,看到什么稀罕玩意便欲据为已有),突地在这尊不近人情的上神面前莫名缺了些勇气,爪子伸到一半,又讪讪地、含恨缩了回来。
好在太子似乎没识破这小心思,见她站起来费力地将碧澜剑插在腰际,说了声:“这剑可自动盈缩,你不知道?”鹿儿傻子似的摇头。重华嘴唇略动了动,那剑果真缩成不足三寸,像一枚翡翠冷簪,砰一声掉在地下。当时喜得鹿儿全忘了这剑的不光彩来历,欢腾雀跃道:“好……戏法!教教我成不?”
重华眼底掠过极浅淡的一丝笑意,慨然道:“好,你过来,我告诉你口诀。”
鹿儿极为难地站了好久,才试探地问:“这口诀……真的是这样的?”重华没什么表情地反问:“你不信?”“不不,哪里。”鹿儿挤出个疑惑的笑,从地下捡起那枚微缩剑纳入袖中,正想着而今去往何方,只听重华道:“去吃早饭吧。”
鹿儿一怔:“你还要吃早饭?”重华坦然看着她,似乎“嗯”都懒得“嗯”。鹿儿一时有些迷糊,对她这种生活没什么规律的人说来,一日两餐就算很正常,有时拼命吃、有时饿肚子都正常,但这尊神要求忒高,还要吃早饭……况且她这会子兜里比脸还要干净。但不敢驳,贵人嘛,不能要求像她一样艰苦奋斗,磨了磨牙,哼哼着说:“好吧。”
出庙时特意看了看门前那石龟,老****眼血已止,充满感激地拱起前爪作揖,又追着爬几步,样子颇有些恋恋不舍。鹿儿调侃地:“干脆带上它,骑着乌龟散步也蛮好玩的。”重华轻描淡写地道:“它有目疾,业已好了。”看吧,这就是天神普泽苍生的能耐,吹捧话还没自她口中发出,重华又轻描淡写地道:“不过它的寿数只有千二百年,已近了,就算治好也没什么用了。”鹿儿:“啊,那它死了怎么办?”重华抬眼瞟了瞟她,“还能怎么办,煮煮吃呗。”鹿儿对吃一向很执着,兴致盎然地追问:“啊,肉那么老,能煮得烂?”“能,用老桑树当柴烧就煮得烂。”背后传来****的哀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