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一个警察联系来了一辆吊车,当场讲好了价钱,开吊车的男人说:“一千二百块钱,要不是熟人,这个价儿我也不愿意干。”警察说:“行啊,就按你说的吧,你他妈这是发死人财哪。”
吴长庆的帕杰罗很新,从现场痕迹来看是从快到桥头的路边上冲进河里去的。这个短命鬼,谁知道他要过桥去做什么?过了桥,首先是一片坟地嘛,难道有谁家的女人在坟地里等着他去幽会?
现场的男女老少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金尚想听个所以然出来,却被郭喜来拉了一把,说:“看,你四舅爷!”金尚顺着郭喜来手指的方向看去,四舅爷晋鸿鸣先生果然就远远地站地“元代盐仓码头遗址”石碑跟前的路灯底下。
四舅爷仙风道骨一脸淡然,金尚突然就感觉被双尾龟咬过的那根食指在隐隐涨痛,忙用另一只手攥住,却又感觉这根食指有些滚烫,妈呀,没咬出血啊,当然不会是得了破伤风吧?金尚远远地望着四舅爷的时候,现场的人们正在关注着吊车一点一点地把吴长庆的帕杰罗从水中提出来。
郭喜来扯扯金尚的袖子,说:“晋老爷子真是个怪人,吴书记上任那天,请全村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去饭店吃饭,独有这老爷子不去,你猜他老人家说什么?”不等金尚表态,郭喜来又忙着说:“他老人家说,我不吃空头人情饭,要吃,也得等你周年的时候,我要等你吴书让任满周岁的时候再吃,你看你看,吴书记上任还不满十个月嘛。看来,你四舅爷早就料到这一天啦。”
金尚不再看四舅爷,他被已经离开水面的那辆帕杰罗吸引了。崭新的帕杰罗的前保险杠被吊钩牢牢地钩住,离开水面之后一点一点地上升。直到超过了桥栏杆一米多,吊车司机才开始转动方向,围观的男人和女人一阵忙乱,吱呀乱叫着后退出一片空地场,那吊钩就一点一点降下来,把帕杰罗稳稳地放在一片平地上。
吴书记趴在方向盘上,头歪向副驾驶的一边,不知道他临死之前还在想什么,有水从车门下面的缝里流出来,先是干净的浅白色的河水,后来就是浅红色的污水。哦?应该是呛死的吧?这血是从哪里来的?金尚认为一定是吴书记的鼻子里出血了,那血又混合了河水,就这么流到了地上。
金尚觉得这RB鬼子造的车也不过如此,密封得并不好嘛,车掉进河里之后怎么也应该有点时间让吴长庆自救吧?怎么一下子就呛死了呢?
警察上前拉了拉车门,那车门是锁了的,有男人就大声道:“砸了玻璃吧,抓紧时间,兴许还能救过来。”
又一个男人说:“救个吊哦,都一个多钟头啦。”
没想到,吊车司机拿了个小工具箱过来,三几下就把车门捣鼓开了。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吴长庆拖出来,放在地上,那吴书记竟然还保持着坐在方向盘跟前的姿势。金尚看到吴长庆的样子,心中一下子就后悔了,今天回鲤鱼洲,怎么就没想到把亲爹也弄回来呢?他若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找回一点平衡?
不过,金尚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毫无意义的念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这样做,岂不是让四舅爷一万个看不起?四舅爷最看不起心理阴暗的男人……
警察转着脑袋看了众人一眼,问:“谁跟吴书记一家子?”
好家伙,几十个男人和女人涌到了警察跟前,一个中年男人说:“我们请警察破案哪。他两个孩子在湖台上学,媳妇又哭成那个样子,警察同志得破案哪,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警察一听这话,竟然忍不住笑了,说:“下午四点多,我还见他在燕喜楼的包间里喝酒哪,对不对?你说让我破案,你有线索么?你举报一个嫌疑人嘛,还有,他这是酒驾,他以为金家坡的书记就可以酒后驾驶哪?可他没想到吧,阎王爷不吃他这一套!”
这番话,唬得现场的男人女人们都不敢做声了,警察又说:“行啦,你们跟主家协商着处理吧,这现场我也录像了,再有什么疑点,让他的直系亲属去派出所处理吧!”
警察走了,吴家几十口子男男女女愣了片刻,这才开始收拾吴长庆的尸体。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开来了一辆小货车,后斗里面还铺上了一床崭新的碎花被子。人们就把吴长庆的尸体抬到了车上。
金尚看见吴长庆的脸被河水泡得有些肿,鼻子下面两缕鲜血还在往外流。吴长庆穿了一件白衬衣,打着一条瑰红色的领带,花灰色的羊毛坎肩,再外面是一件狐狸毛领的黑色皮衣。
这样的打扮若放在湖台的大街上自然有些不伦不类,但在鲤鱼洲,这就是标准的精英装扮。他打一条瑰红色的领带,去参加什么重要活动?
很快,人们发现吴长庆还是不能把腿伸开。也可能是河水太凉了,把吴长庆全身的关节都给僵住了。吴长庆的老婆已经被几个女人架走了,这些帮着得理后事的族人们也就无人真正关心吴书记现在的感受,蹲着就蹲着吧,倦着就倦着吧,吴书记就那么被随便往车上一送,小货车的司机就开走了。
若按照鲤鱼洲的习惯,应该把吴长庆的尸体放到哪里去呢?一个老男人说:“黑狗是横死的,按说,不能在家停灵,得在门外边的十字路口上,最好朝着西南方向。”
一个中年女人说:“他还有爹娘在哪,按说,连灵也不能停,直接拉去烧喽,连响器也不用请。”又一个男人像是对吴长庆感恩戴德,怒气冲冲的吼道:“按说,按说,按个吊说?吴书记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还能不吭不哈地埋喽?”
郭喜来拉了金尚从人群中出来,说:“我们回家,要不要去跟你四舅爷照个面?”
金尚再去看四舅爷时,路灯底下已经没有人了。
……
二人开车回了家,郭彩云看了儿子一眼,说:“傻蛋玩艺儿,你还挺关心吴长庆的嘛,这就是你脑子不够用啦,人都死了个下三滥的啦,你还去他面前显摆什么?明天,你不会也去抢个孝帽子进灵棚吧?”
这话就难听得很啦,郭喜来自然不好正面回应,而是岔开了话题,对金尚说:“现在,应该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也高兴高兴嘛,他老人家应该没想到,吴长庆这么一个下场。打扮得一身喜庆的样子去喝酒,回来的路上,偏偏拐到那条路上去,他要过桥干啥去呀?妈的,还不该死么。”
金尚在火炕的边上坐了,摆摆手,说:“他真要因为吴长庆死了,高兴得一晚上睡不着觉,那也太小人啦,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仇恨的?我看,还是别打这个电话的好。”
郭彩云和郭喜来的媳妇把饭菜摆上了炕桌,金尚赶紧跟郭喜来的媳妇打了个招呼,说:“嫂子,头一回见你哪。”
郭喜来的媳妇身材高大,有点胖,人未动,胸先动,但模样不俗,她笑着说:“不用叫嫂子,叫我明明就行,我叫吴明明,跟那刚死了的吴长庆一个吴,不过,我跟他们吴家没有一点关系,我家是鳌州城关镇筐市街的……”
这个干净利落的女人,刹那间竟让金尚的心里有点点不踏实,她一家伙就给这处宅院生出了一对男女,以后会不会成为郭彩云的死对头?
郭丁丁一直不拿正眼看郭喜来,看到炕桌上的菜上差不多了,忙甩掉拖鞋,上了火炕,说:“开饭,开饭,吃完喽,你们好去办正事儿。”
火炕也有不好处,总让金尚隐隐约约地闻到一股子脚臭。郭喜来和金尚赶紧到炕桌跟前坐下,郭彩云和吴明明一人抱了一个小娃娃在火炕沿子上坐了,一家人开始吃饭。
郭丁丁捉起筷子把一片红烧鲅鱼放进嘴里,又拿筷子指指郭喜来,说:“开瓶酒嘛,我们爷们儿三个庆祝庆祝,头一回坐到一个桌子上喝酒,这种事儿以前我哪里敢想?”说完,眯了眼睛看看金尚,又道:“你小子要不回来迁坟,估计吴书记还到不了这一步啊,对吧?现在好啦,咱们也庆祝庆祝,也好让吴书记痛痛快快地上路嘛!”
这话让金尚非常意外。但金尚感觉出来了,郭丁丁此刻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金尚忙说:“二叔,你是说我爷爷迁坟这事儿,跟吴长庆这事儿有关联?”
郭丁丁在一本正经地吃菜,却不理会金尚的问题。郭喜来爽快地答应着,下了火炕去拿酒。郭彩云对郭丁丁说:“待会儿我们去上坟,你是不是也得去吴家灵棚子前面露个面儿?”
“露个蛋!愿意露,你去露,”郭丁丁对着郭彩云翻了翻白眼儿,又道:“秤杆儿吴家刚死了一个支书,你以为还会接着再出一个支书?用你的猪脑子想想吧,老子不砸他的场子就算是不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