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在小鸟的带领下一路出了森林。他在出口一连等了三天，师父始终未出现。他很想重返森林去寻找，可奇怪的是，进去了好几次，绕来绕去都绕出来了。森林中央仿佛有一堵巨大的墙，把一切都阻挡在外。苏阳不禁心生悲凉，一想到这些天自己身边死去的人，望着深处的森林，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一阵凉风吹来，他嘴角发甜，竟吐出一口黑血。
那血落到地上，死活不像活人的血。
他捂着胸口，只得往轩辕城去。走了半天，可算见到了正经的大路。一辆马车飞速地从远处跑来。苏阳挥挥手，马车夫勒紧了缰绳，停留下来。
“咋啦年轻人？”年近半百的马车夫看着他。
“怎么了？”一个胖胖的男人也探出脑袋。看到苏阳胸前全是血迹，他又把头缩回去了，说：“我的妈呀，都把我的脸都吓瘦了。”
“小伙子，你这是吃人了？”马车夫好歹见多识广，于是勉强镇定问他。
“我……被僵尸伤了。现在想去轩辕城。不知可否……”
“不能。”马车夫果断回绝了，然后准备挥舞缰绳继续向前。
“我并没有坐马车的打算……我想问问路。”
“哦，这就好办了。我们三川城人最爱交朋友了。”马车夫讨价还价道：“但是还得意思意思。才能四海之内皆兄弟。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礼，分别还得喝一壶呢。”
苏阳掏出钱，拍到马车夫手心里。
“轩辕城与三川城可谓南辕北辙啊。轩辕城在北，三川城在南。”
“那我从这里启程，多快能到轩辕城。”
“这可难说。我见过腾云驾雾的两日可到。我见过骑灵兽的五日能到。像我们小老百姓套马车得半月。如果说你走的话，快点三两月。”
苏阳想了想，“哪里还有马车夫？”
“得到三川城了。城内离这儿恰好不远，走大半日便到了。”马车夫不等苏阳再问，大喝一声，马车就绝尘而去。
人心不古，礼崩乐坏。这是苏阳脑海里浮现出的两个词语。
苏阳又饥又饿，又累又渴。走在一望无际的大路上，他有些绝望。他开始怀疑，即使是一天，估计也走不到三川城。再想到三川城又是妖界的边城，知秋剑是万万不能亮出来的，万一在街上碰上麻烦，连个帮手也没有。不禁越想越悲观，导致他越走越慢，甚至越过偏离了大路，去找河流。
好容易找到一条小溪，他跪了下来喝水。然后用手舀起溪水洗脸。
“闪开，快闪开！”远处传来女声。
苏阳抬起头，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那声音仿佛发觉苏阳左顾右盼，便又说：“小心！我在天上！”
苏阳抬头一看，一个黑影压下来，吓得他连忙打了几个滚，一直滚到水坑里去才躲开。
眼前是一辆马车，车是一般的车，但那马似乎不是一般的马，它马蹄上散着蓝光，体长足足是普通马的三倍，而且马头精瘦异常，竟还有两条胡子从鼻孔边长出来。苏阳曾听卧牛老道提起过，天界有一种罕见异常的宝马，它们是龙和马的后裔，如果有一定的灵识，会慢慢进化成虬龙的体态来，天界管这种马叫龙马。初级的龙马日行千里，高级的龙马甚至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毕竟它被称为龙的第十子。
苏阳爬了起来，发现那龙马似乎发了狂，坠落在地之后使劲地转圈，地面灰尘四起。马车上似乎还有人。再一看，是一个一身婚装的少女，只见流苏与飘带摇摆，耳坠和头饰叮当。肤白如玉，指似葱白。不说倾国之容，但眉眼盈盈唇红艳，也倒是娇滴滴的一位女神仙。
“那小子，快来救救我！”她若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整个人的美感瞬间被打破。
苏阳喊道：“怎么救你？”
“杀了这匹发疯的龙马！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它晃死了！”
苏阳听了这话，拔了知秋一剑砍去。不料还没砍到，那龙马听了这声音倒渐渐平复了不少，最后竟轰然倒地，趴在地上鼻孔大张地呼气。少女趁着这个机会跳下来，跑到苏阳身边，张嘴就吐。她吐了好大一会儿，才去溪水边洗漱。整理好衣冠，她恢复淑女的仪态，行了礼道：“小女子谢大侠救命之恩。不知……少侠年岁几何，是否婚配呢？”
“这不合适。”
“反正我也被我家人卖给狐三郎做妾，还不如便宜你呢。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再加上你长得清秀，我以身相许并没什么不对。”
“世界上哪有强嫁之理？我实在不是很懂现在的你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上次在七白镇也是……”
“不嫁也行，待狐三郎的人找到我，我就告你非礼，到时候你一样死无全尸。”
苏阳哭笑不得：“但求大小姐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不瞒你说，我不仅大仇未报，现在还尸毒在身，不知有几日可活了，你还要在此作弄我。”
“哦？放心吧，遇见我你死不了。我前阵子被女娲神开相，可以收万物为我所用，说不定你和我签个血契就能活了。”
“那我会有什么后果？”
“我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最坏就相当于行尸走肉了呗。”
苏阳苦笑道：“我还不如死了变僵尸好呢。”
“嘘。别说话。狐三郎的人来了。”说着少女打了个手诀，从怀里掏出一片树叶，咬破手指写了些东西，然后贴在龙马额头上。龙马一下来了精神。
“快，它暂时听我的了。快上来，一起跑。不然狐三郎的人来了你连僵尸都没得做。”说着少女扯着苏阳上了车。然后念起口诀。那龙马的双眼一阵发光，嗷嗷叫就跑起来，跑着跑着，竟然低空飞行了起来。
“你刚才为什么不用这招？”
“现在我的能力太弱了。它只有稳定下来我才可能控制它。”
“那你能控制多久？”
“上一次趁它睡觉的时候操控它，结果它不吃不喝地跑了两天。”
“那你不怕它再跑下去就死翘翘了？”
少女说：“怕。但我更怕被狐三郎抓住。逃婚是死罪。我被抓回去基本上就能确定当晚能投胎了。”
“狐三郎到底是谁？”
“他乃是妖界的名门望族。有一句谚语是说妖界贵族的：服不服，金山银山三川狐。拜将相，虎家尽是好儿郎。讲排场，雁过枯木变金床。论天下，鹿有好女为先皇。龟家一块破铁贵，蝶医万金出诊费！”
“金山银山三川狐？”
“这妖界有三大川，分别是恨天川，离地川，九幽川。每一川都有妖界大军的精锐部队驻守。这句话说的是狐家财大气粗又狡兔三窟。”
“那前方不是三川城么？又是怎么个说法？”
少女缓缓说道：“原来这地方叫三条城。意思是这里的分叉口特别多。蛇颜任先皇时，为了与人界通商修好，把这边界名字改为三川城以示诚意。”
“你是妖界的人？”苏阳看着她说道：“你简直就是个妖界通啊！”
“我家是驻妖界的使官，主管人和妖两界的通商往来。”
苏阳看着她，不禁问道：“按理说你是大家闺秀，怎么还被卖给狐三郎做妾？”
少女说着，眼泪竟然下来了，颇有些诉苦的意味：“我乃文府大小姐，闺名诗雨。我那后娘处处容不下我。三天前她告诉我要为我设计嫁衣，并要我试。哪知道我一穿上，就被衣服上的香粉熏晕了。再一醒来，就被龙马牵着轿子，一帮小厮围着，我一问，才知道是要嫁给狐三郎。这狐三郎每年都纳年轻貌美的姑娘为妾，但据说只见小妾进门，不见出门。我哪能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地嫁人啊，于是我趁着小厮修整的时候，控制了龙马，可惜我不识方向，这才一路逃到了这里。”
“文小姐，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文诗雨道：“哪有什么打算，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吧。虽然是我后娘害我，但狐三郎的聘礼都收了，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家是回不去了。我爹即使心疼我，也没有办法救我了。”
“你我同为天涯沦落人。我有血海深仇，可如今尸毒在身，文小姐，你可以叫这龙马去轩辕城吗？或者，你知道这附近可有名医吗？”
“轩辕城？我这么多年还没去过。至于名医，在这妖界地界儿，蝶家世代行医，她家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但蝶家人性情乖张，非万金不出诊。还有人即使拿出万金，她们只要不喜欢，也不会出诊。看你这样子，别说万金，连吃一顿饭的钱都不曾剩下吧？”
“看来我该命绝于此了。”
文诗雨笑了笑：“呆子，你别急啊。我有一箱子金银珠宝，都是狐三郎的。他家的东西，哪怕是夜壶，也值上千金。况且，蝶家有一户就在三川城的城郊，我曾听往来商贾说过。你如果求我，我说不定能大发慈悲……”
苏阳刚想开口，谁知张口就吐出黑血来。
“你弄脏了我的婚车了！”文诗雨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搀着苏阳，让他半躺下。
然后她扭头看向龙马，用手点着自己的额头，一阵紫光，那龙马忽然得了命令似的，开始四脚沾地，看着路标，是三川城的，于是对苏阳说：“这下好了，有路标了，往三川城去，那郊外有一处蝶家的私宅，你坚持住啊！”
“我……”
“你想说什么？怎么了？啊？”
“你……”
“我知道我既美丽又善良，感谢的话还是留着以后再说也不迟，最要紧的是先把你小命保住！”
苏阳奄奄一息地说道：“你的手……压在我胸口……好难受。”
“啊？那你不早说！你怎么不早说！”说着，文诗雨又捶了苏阳的胸口两下，捶完发觉不对，才止住手，又忙不迭地道歉。
龙马的确不是平常之物，尽管同样身躯狭长，但是速度却比飞还要快几分。所以一盏茶的功夫，它就狂奔到三川城外，眼见着就要进城门了。文诗雨喝止龙马，然后走上前去撕下龙马额头上的树叶，吹了一口气，那树叶霎时间化成一阵风消失不见，而那龙马则精疲力竭地轰然倒地，扬起灰尘。她把金银细软包了个小包袱，搀着苏阳缓缓往郊外去。
“你再坚持一会儿，不远处就是蝶府了。你一定坚持住。”
“只要你不折腾我……我想我……还是可以熬过去的。”
“就知道贫嘴！”文诗雨本来搀扶着他，说着把他一推，然后往回一拉，他一口老血差点又吐出来。
一个女子拖着一个病号，好容易到了蝶府。只见这蝶府位于山凹之间，四处满是奇花异草，当真是一片神仙乐土。这蝶府高大威严，光是大门上门环，就镶着金带着银。文诗雨上前去拍门，许久才有个小厮伸出脑袋说：“我们小姐说了，不见任何人。如是求医，还是抓紧另请高明吧。”
“哎，你别急，你别急。我们有钱，真的有钱。”说着，文诗雨把一小包袱解开，哗啦啦地倒出镯子项链耳环，只见一刹那金光四闪，小厮的眼珠子看花了，不禁用手来回地擦眼眶。
“怎么样，我们的诚意是看得见的吧？”
然而小厮还是拒绝了。
“你们的诚意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们家小姐。她放了狠话，以后都不瞧病了。”
“那你们蝶家别的人呢？他们可以出诊吗？”
小厮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蝶医的名号是随随便便来的吗？凡是蝶家医术，一脉只传一个，族里传贤不传长。你当世上哪有那么多蝶医！”
“他中了尸毒！你难道忍心看他惨死在门前吗？”
“我看他这还是轻的了，上个月来了个身体被劈成两半的，只剩皮肉连着，也是死活不走，结果当天晚上就死在大门前了，现在坟头草都这么高了。”小厮用手比了一下小腿说。
“有病不医，我砍了你！”文诗雨一急，拔了苏阳的知秋剑，顿时风吹竹响，那剑刃眼看着劈到小厮，这时只见一阵强风刮来，那剑一下被弹开。一个粉红色的背影不知何时站到大门后。
“何人在此造次？”
文诗雨也顾不上一身嫁衣，跪下了：“小姐，这人已经病入膏肓，眼见着就要尸毒侵入骨髓了！望您发发慈悲，救他一条命吧，他还这么年轻，尚未婚配！”
那粉衣女子这时缓缓回头，问道：“你和他是一对儿？”
文诗雨已然顾不得想许多，一直点头。
“可怜天下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那粉衣女子叹了口气，“罢了，你把他抬进来，我且看看。”
小厮和诗雨联合把苏阳抬了进去。只见那粉衣女子回过头来，果真是玉人一般。
“你们胆子还不小。在我妖界的辖地，还敢如此造次。”粉衣女子边说着边解开苏阳的外衣。
苏阳的伤口已经结痂，变成一种深褐色，但奇妙的是，一排排深色的小花长在伤口上，花瓣已经全然打开，透着一股奇妙的清香。
“你带他来还做什么，这人不用看了。”
“难道他死定了？”文诗雨忽然跌坐在一旁。
粉衣女子道：“不是。他身上有续命花护体，再杀他一次也难。一般的续命花已然极其稀罕，附在人身上，三五日花朵变色后便凋零，人就犹如新生。可他身上的续命花并非凡品，确只有碧落黄泉才产。花期缓慢，料想此后三年五载，他轻易都死不了了。这也是造化。”
“那他还一个劲儿的吐血呢？”
“他吐的是毒血。续命花的根茎深入五脏六腑，刺激着他把尸毒感染的毒血清除出去，这也并非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不过续命花毕竟并非万能，他连日风餐露宿，疲于奔命，再加上吐血，早已是气血双空。我开点药，再让他在我府里修养三五日，便可痊愈。”
文诗雨听着，这才安心地点点头。
粉衣女子此时却说：“眼下最该担心的并非是眼前这个男子，而是你。”
“我？我有病吗？”
“我看你一身嫁衣到此，应该是逃婚而来。再看你的首饰金银绝非凡品，在这方圆几十里，只有狐家才有这大手笔。别人不知道，我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而且你别看我足不出户，我可是还听说了，狐家逃了一位小妾，满城现在正悬赏你呢。凡知道你行踪的，都赏百金。把你抓回去的，赏千金和良田。”
文诗雨一听，慌了，连忙跪下说：“还望姐姐救命！”
“你幸亏是到我宅子来了。我这里安静，不引人耳目，家丁也少。况且，看见你，也像看见自己似的。苍天无眼，生生拆散我和王生。但你的事，我会全力搭救。”
“王生……姐姐，难道你有什么故事吗？”
“管家，去拿我的果酒来。”
粉衣女子带着文诗雨到了凉亭。然后粉衣女子开始讲起故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