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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余下的日子便是繁忙蒸糕蒸馒头,杀猪割年肉,置办年货,众人忙得是不亦乐乎,年味一日日渐浓起来。在一声爆竹震天响中,辞旧迎新。

大街小巷灯火齐燃,爆竹共鸣。

金家众人捂着耳朵站在门口看着家仆们在门前的立下一排排的爆竹,同时点燃,噼里啪啦得震耳欲聋,纷纷碎片随着瑞雪落下,四周银装素裹,一家子的老老少少喜气盈盈,欢笑响成一片。

大街上孩童穿着新衣裳嬉笑着在大人中间穿梭嬉闹。家家户户门楣上贴着崭新的对联,大红灯笼高挂。

金石头抱着旺财跟在金一诺的身后,新年到了金老爷特意命人给他做了一身紫缎子的长袍,腰间系了银色丝带,长发高束,真正是神丰气郎,翩翩美少年也。

接着是吃团圆饭,金石头被安排在金一诺的身旁,两人倒是难得相处融洽。

桌上菜肴色香味俱全,众人在热闹而愉快的气氛中用完饭。饭后一家子人坐在一起,四四一桌打起了骨牌静候天明。金一诺今晚手气特别的旺,几圈下来容光焕发,金石头让旺财在外面玩自己静静站在金一诺的身旁帮她拿水拿点心。

金一诺偶尔转头,却不见金石头的身影。她悄悄退席,独自一人走出金府,大门口,金石头正分点心给小孩童们吃,小孩们簇拥着他,围着他又笑又蹦,耀眼的烟花光芒照在他挺拔的鼻尖上,低头时长长的睫毛微盖住如星辰明亮的眼眸,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那般美好的笑容,真像个孩子。

金石头抬起脸,眼睛对上金一诺,两人安静地对视了几秒,他歪头轻笑,“看戏很闷的,小姐,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好不好?”说着他就伸手牵起金一诺的手,不容拒绝的,一把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纤长而温暖。

金一诺被他拉着穿过川流人群,朝着城门口烟花绽放处奔去,她微微侧脸看着他漆黑的瞳如墨,纯净泛蓝,天上的星星都似被他掩去了光芒。

街上张灯结彩,两道摆满了各种摊子,有卖红灯笼的,有卖迎春对联的,有卖各种小果甜食的,有卖煎饼汤圆的。

买了些零嘴,两人坐在桥栏杆上,晃着脚仰头望着天上绽放的绚烂烟花,璀璨的碎屑如星坠落,纷纷如雪落在湖面上。

“好美啊。”金一诺不禁感叹,一低头,目光就被桥下的摊子吸引住,那摊主将很多栩栩如生的小瓷娃娃摆放成几排,很多人聚集在那里,五文钱就可得到十个草圈,只要站在线外用草圈圈到的瓷娃娃就可以得到。离着线最远的是一个憨态可掬的红袄瓷娃娃,看着就觉得心都软了,哪个女孩子不喜爱。

金石头摩拳擦掌,笑眯眯道,“大小姐,我给赢回来。”跃下了桥栏杆,他掏出五文钱换了十个草圈,站在线外,金石头伸着手去够,连着好几次都没套到。金一诺忍不住笑道,“笨石头。”

金石头嘴角噙着笑意,伸手轻轻一掷,最后的一个草圈稳稳地套在瓷娃娃上,摊子旁边聚集的人群大声叫好鼓掌。金一诺扭头看过去,烟花时掩时现的阴影照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上——他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接过摊主递给他的瓷娃娃,笑得一脸灿烂——

那一刹间……好想摸摸他的头。

金一诺和金石头悄悄回到了戏台下继续看戏,金龟附在她耳边笑道,“小姐,刚刚你和金石头去哪里了啊?”

金一诺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你这丫头,真多事。”

金龟笑得一脸暧昧。

金眉生那桌隔着他们这桌挺远的,她一抬头,金眉生正朝着她这里望过来,两人目光相遇,金草低低道,“刚刚你和金石头都不见了,二小姐脸色可不太好看。”

金一诺简单的嗯了声,金龟撇撇嘴,“她再生气也没办法,金石头本来就是配给我们家小姐的,和我们小姐出去玩难道还要经过她同意,看她的脸色?真是笑话了。”

金石头蹲在一旁逗小狗玩,心无旁骛。

半夜在爆竹声中新的一年已莅临人间。

金家众人换了身漂亮的新衣裳,金老爷每人都派发了大红包。金一诺和金眉生准备了一些礼物前去金怀古那里拜年。一路上耍龙舞狮在喧闹的大街上穿行,人人满脸喜气。

背脊发凉……从他一踏进这府里就开始背脊发凉……

金石头眼睛不时地飘向正给金一诺和金眉生发红包的金怀古身上,只见他含笑着拍拍两个侄女的肩膀,目光却掠过她们落在金石头的身上。

咣——金石头被这目光吓了一跳。

嗯……他和金怀古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眼神夹风带雨的,到底是想把他吞了还是吃了……

“这份红包是给你的。”金怀古含笑着招来金石头。

金石头微微一笑在金怀古的面前同金一诺金眉生并肩跪着,伸手接过金怀古递来的红包,“谢谢小叔叔。”

金眉生稍稍侧头看了眼金石头又收回了目光。

这日,金老爷见京城又来一批戏班子便请了回来,金怀古也被请了来,入夜,金家灯笼高挂亮如白昼,戏台之上花旦拈指呀呀地唱着,台下人听得如痴如醉。

各房各自坐一桌,金石头撑着脸坐在金一诺的身旁,中间并无言语。金一诺嗑了会瓜子见金石头显得意兴阑珊,金草在一旁善解人意道,“新年不能同自己家人在一起当然沮丧了。”金一诺便吩咐了家丁去翠云阁给买些些新鲜出炉的精致点心回来。金石头一见摆了一桌的点心立马沮丧全消,满脸欢乐。

金一诺瞥了眼一旁的金石头,看着他吃得那个高兴的劲儿,叹了口气,果然只是个小孩,一点心事都没有。

金怀古低声地同金老爷小叙着,两人不时低笑。

金一诺偷偷地朝着金怀古那里望去,几日未见他潇洒依旧,心里稍稍放下心来,看来小叔叔已经没把那事放在心里了。

金龟金草金虫嗑着瓜子看戏,金草小声地给金龟讲解戏中她不懂之处。

忽而一人几个跳跃落在金家静寥的后院,那人光着脚才在雪地里,肌肤竟比那白雪还要晶莹,他从衣襟中掏出一把火折子和一张地图,接着火折子微弱的光看清地图上打叉叉的地方,“太小瞧我了。”他熄了火折子收了地图脚点地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屋檐。

矮着身子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前院搭着的戏台。

台上武旦千钧之力擒虎,一拳挥下,剑眉倒竖黑目似寒星。

这人正是阿娄,金石头拜托他偷件金家的玉器好打消金一诺对他的怀疑,可阿娄看戏忘形一时忘了此次来的任务,趴在屋檐上看着起劲,丝毫没有注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道英挺的身影已经跟随了他一路。

这时,家仆领上来一人,金一诺本在认真听戏,看清来人愣在当下。

此人不正是游子吟。

金怀古自幼饱读诗书又好客豪迈,在京城是颇为有名望的文人,这次他亲自请游子吟来看戏,游子吟自然不好推辞。

金一诺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一阵负罪感顷刻间朝着她汹涌袭来几乎要湮没了她。

一旁的金石头见了游子吟,再看看金一诺复杂的表情,翻了翻眼,忍不住哼了声,懒懒地撑着脸,心想阿娄怎么还没开始行动。

此刻众人都在前堂看戏,后院应该空无一人的,他可以很容易得手,本是那无意间地一抬头,突然发现一个身影正慢慢逼近另一道趴在屋檐上的身影,再定睛一看,那趴在屋檐上兴致勃勃看向戏台的不是阿娄还能是谁。

他心知此刻已来不及通知阿娄,眼见着那黑衣人一步步地举着套索靠近阿娄,忽而急中生智,捡起地上的小石头,左手纤指暗暗一弹,那小石块破风激射而出,屋檐上的阿娄脑门上中了一下,他受痛闷哼了一声,突然眼角瞥见一道影子拉得长长的,心中大惊,暗责自己如何这般疏忽有人逼近了自己都没发现,正欲起身。

电光火石的瞬间,一条黑色套索锁住了他白皙细嫩的脖子,那套索并不是寻常的绳子,仿佛有无数的钢刺镶嵌其中,每一根都生生地刺入他的肌肤里,阿娄双手紧紧地抓紧了套索不让它勒断自己的脖子硬生生地被身后的人拖下了屋檐。

阿娄被拖过雪地,脖颈处的伤口渗出的血在地上划出一道长痕,

金石头翻身悄悄离席,金怀古轻酌清酒,目光却随着神色匆匆的金石头掠过长长廊道。

金石头脚不点地一般地飞跃入后院,一横身捡起地上的树枝卷起凌厉含怒劈下,那黑衣人好似背后生了眼睛,侧身一个反剪将金石头缠在绳索之中,钢刺刺入他的肌肤,他咬牙右袖疾拂,咔嚓一声打在那人的肩膀上,那人被他的掌力硬生生地打退了几步。

金石头一手握住了绳索全凭着内力扯断了绳套,阿娄脖子一松在地上一个打转闪躲在金石头的身后,愤怒地盯着那黑衣人,他白皙的脖颈上一圈红点,鲜血溢出染红了衣领,金石头低头问了声,“还好吧?”阿娄忍痛点点头,“我没事,你小心。”

另一厢,金一诺在那里呆的窒闷,想早点回房间去休息,穿过长廊不觉走到了后院。

那黑衣垂着肩膀一手按住另一只被金石头打折的手,露出蒙面外的眼杀气尽显,剑眉微蹙着,轻轻喘息着伺机而动。

金石头挡在阿娄的面前,暗运内力,蓄势待发,双方僵持不下。

“啊!”金一诺看到面前的景象惊愕地大叫了一声,金石头听到了金一诺的声音扭头朝她望去,这一分神,那黑衣人伺机甩手中断成半截的绳套,粗沉得绳鞭犹如游蛇一般重重地甩在他的脸颊上,血珠迸溅。

金石头只觉得耳边嗡嗡直作响,眼前一片昏乱,喉中一股热腥冲口而出,旧澄澄的家仆衣服上溅出一片血色。

他竭力地平复胸口翻涌的气血,冷静地对阿娄道,“带金一诺先离开!”

阿娄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金一诺已经呆若木鸡,看着那黑衣人,看清他的眼睛,他身上有着一种自黑暗中扑涌而出的危险气息,黑眸半眯着透出枯死的灰败,显得阴森恐怖,叫人毛骨悚然,像极了阴间的鬼魂。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片段……

杂乱的脚步声,凄惨的呼救声,无数的刀光剑影……

她头剧烈地疼痛着,眼前一片模糊。

那黑衣人见阿娄要离开,长袖劲抚,从袖底打出无数闪着寒光的银针,金石头惊怒之余挥树枝甩向银针,银针纷纷击落,剩下的一小撮朝着阿娄和金一诺射去。

眼见悲剧就要酿成。

一道微不可闻的风声从暗处嗖地而出,银针像被什么击中,恪的一声,全部偏了位置,擦过金一诺的鬓角直直没入廊柱中。与此同时,金一诺只觉眼前晃过一个身影,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带着她飞离原地。

番外(上)

【一】

我姓钱,名真多。

我爹叫钱元宝,他有很多钱也有很多老婆,老来得独子,六十岁才有了我。六岁时我生了一场大病几欲丢了性命,算命的老头儿说我命中有场大劫数需要剃度出家当和尚十八岁还俗才可躲过劫数。我那爱子如命的老爹既心疼又无奈地打包将我送去了寺庙里做了个小和尚。

六岁时我便搬去了寺庙剃度当了小和尚,我每天都不开心,念经打坐真得无聊,方丈大师也不准我吃荤,餐餐都是粗茶淡饭,师兄们还老背着师傅欺负我,一个月下来我面黄肌瘦,夜里常常躲起来哭,想爹娘,想家。

我有个好兄弟,他叫何家福,寓意阖家幸福的意思。

我们穿开裆裤时就相识了。

有一天我正百无聊赖之际见到了何家福,我以为在做梦,他躲在佛像下面朝我做鬼脸。

后来我们跑进寺庙后院爬到树上躲起来,他从怀里掏出弹弓棋子一些好玩的小玩意还有很多好吃的点心,“我知道你在这里一定很无聊的啦,我来看看你陪你玩会儿。”

我摸摸光头道,“你外公知道了一定要罚你的。”何家福从小就是他外公外婆带大的,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爹娘,不知何家福见过没有,我不敢问。

我还没出家前曾经和何家福在一个私塾里读过书,他自小又谦逊又低调,身为沈家的金贵小少爷,身后总一对双胞胎少年保护着他,没人敢动他一根寒毛,没人敢伤分毫,连私塾的师傅见了他都巴结赔笑脸。

同学中有一个大个儿不知从哪里知道听来些风声指着何家福的鼻子嘲笑他没爹没娘是从石头缝里奔出来的。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过他生气,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又寒又冰。那双胞胎侍从要替他揍大个儿被拒绝了,他不准任何人帮他同大个儿大汗淋漓地打了一架,后来他被揍得很惨,鼻青脸肿的。可是那大个儿却被揍得躺在床上半个月才能下床。

我想他的爹娘的事情大概便是他的死穴吧。

何家福听我问他躺在树枝上得意笑道,“外婆一定会救我的。”

我摸摸光头难过地对小福子道,“光头真得好丑啊。”

何家福笑嘻嘻地摸摸自己的头。

翌日,何家福仍躲在佛像下面朝我做鬼脸,他的光头又闪又亮好像抹了油似的,他龇白牙偷偷朝我做了个鬼脸。我吓呆了,他什么时候也去整个光头,我想笑又拼命地憋住,脸涨得通红,方丈师傅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走到我的旁边赏了一顿毛栗。我摸着光头上涨起来的红肿还是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现在我们是两个小光头。”他笑嘻嘻地摸摸自己的光头又摸摸我的光头。我踮起脚看看他脑门上有好几道伤口,一定是他自己剃头时不小心弄伤的。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以后一辈子都是好兄弟!”

“一辈子都是好兄弟!”

我们勾肩搭背在寺庙后院笑得灿烂。

那一年我们六岁。

【二】

有一天何家福又跑来寺庙里,这次他的身后跟了条小尾巴。这条“小尾巴”有两个甜甜的小梨涡,她笑起来又甜又可爱,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小袄,看起来像一只懒懒的小猫儿。

我一边吃着何家福给我的带的精致点心一边含含糊糊地问他,“这家伙是谁啊?”

何家福颇为无奈地耸耸肩膀道,“唉,我也不知道,你自己问她。”他说这话时嫌弃地想推开这块狗皮膏药。可这小家伙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鬼溜溜的眼眸笑盈盈地盯着我,“你就是福哥哥的好兄弟真多哥哥?”

我捡了一根树枝轻轻地戳了戳“小尾巴”的头,她的个子小小的,只到我和何家福的胸口。此时我和何家福已经九岁了,个子如箭一般的拔高,“你是谁啊?”我轻咳一声问她。

她一手扯着何家福的衣摆一边笑道,“我叫左芷栎,我喜欢福哥哥,我要当福哥哥的未来媳妇儿。”

我和何家福同时噎到,这小家伙也太霸道了吧,小小年纪就要当别人的媳妇儿。

这条小尾巴每次都跟在何家福的身旁进进出出,何家福曾跟我抱怨,“怎么办,怎么甩都甩不掉她。”

我笑着抱胸绕着何家福转了一圈,不怀好意笑道,“你何家福真心想甩难道还甩不掉了,”我托着下巴打趣道,“说不定是你自己舍不得甩掉。”

那个时候何家福已经是京城里长得最好看的少年了,不知道有多少少女思慕他,为了他夜夜哭泣、为他得相思病、为他要死要活,但从他八岁直至十二岁,他的身边就只有左芷栎。

只有她可以抱着何家福的手唧唧喳喳地唠叨个不停,只有她能在他算账打算盘时跑来跑去胡闹,只有她一个是被何家福带来见我的,只有她一个能在沈家如入无人之境,他虽然时而有烦恼的情绪,但却渐渐不再赶她,因为他知道这条尾巴脸皮太厚,赶了四五年也赶不掉,怕是以后再也赶不掉了。

何家福开始会在我面前主动提起她,他说起她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乱,说她的破记性,说她的破坏力,说她的捣蛋事迹,他说起她来又无奈又嫌弃。可我太了解他了,毕竟我们是做了十几年的好兄弟了,若是他心里没有小尾巴,以他何大少爷的脾性又怎可能将这个捣蛋的麻烦鬼天天挂在嘴里。

我想何家福一定很喜欢左芷栎吧。

小尾巴的愿望一定会成功的。

因为何家福的心里已经渐渐被她这个麻烦鬼占满。

【三】

慢慢的,我们的光头行列里又多了两个光头,一个是比我和何家福大两岁的闻宁,一个是比我和何家福小一岁的斐齐乐,我们四个真是相见恨晚,好似前辈子就是生死之交一般,意气极其相投。

斐齐乐有个表哥远在扬州,有一天他邀请我们一起同他去参加他最敬重喜爱的表哥的婚礼。我们自然相允,只是左芷栎的爹娘不放心,所以左芷栎不能随行。我们去扬州的时候,她抱着何家福的手哭得天崩地裂。

一路上何家福都是心不在焉,我们打趣他,“是不是舍不得你的小尾巴啊。”

我们的何大少爷的脸居然暗红,他哼了声道,“我巴不得再也见不到那条小尾巴,纠缠了我好几年,我生活中的一切都被她搅和地一团糟。现在见不到她正好,我可以轻轻松松自由自在地同你们一起玩了。”他说这话时,眉梢染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宠溺和怜惜。

我们在扬州,何家福只要看到什么好玩的玩意都要多买一份收起来带回去给他的小尾巴。

我们都想,小尾巴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有哪家漂亮的小姑娘会从她的手里抢走何家福了。

我们到了扬州的两日后便是斐齐乐的表哥成亲之日,我们四人都准备了一份薄利聊表心意。

何家福托腮看着那漫天漫地的大红喜灯笼笑道,“小尾巴来了肯定会很高兴,说不定她会闹着要当新娘子。”他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低着脸温柔又害臊地偷偷笑了。

我和闻宁大哥齐乐相视一笑,“你已经中了剧毒,命不久矣。”

何家福瞥了我们众人一眼,我执着佛珠道,“施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何家福面含笑意地执着筷子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我们笑得前俯后仰。

后来婚礼上出了大事,没想到斐齐乐的表哥纠缠了一笔糊涂情帐,后院里新娘子和旧恋人大打出手,我们不好上去围观,斐齐乐去劝架回来后气愤大骂那打新娘子的女子不知羞耻。原来斐齐乐的表哥的未婚妻上有一个姐姐是个养女,也不知这养女哪里会错了意,痴痴颠颠地偏生喜欢他表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后院同新娘子打了起来,撕头发打脸模样难看的很。

何家福笑笑道,“我倒是很好奇有哪个女子这么勇敢敢在婚礼里大打新娘抢新郎。”

斐齐乐吐吐舌头笑道,“她肯定没你的小尾巴讨人喜欢。”

何家福似乎很受用这句话,脸上神色十分的心满意足。

我们在扬州呆了半个月才回京城,一去一回到京城时已经过了一个月。

我这时已经十二岁,似乎开始真得去领悟一些禅理,玩心也收了许多,方丈师父慢慢开始教导我更深奥的佛理,何家福也开始替自己的外公学习打理生意上的事情,我们四兄弟相聚玩乐的时间少了许多。

再见何家福是在自扬州回京城后的半个月,他似乎神情恍惚,心中有心事。我问他他也不肯说只说一些玩笑话糊弄过去,我知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我从斐齐乐那里打听到原来在我们去扬州的那一个月里,左芷栎认识个少年陈庆年。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本来是五个人渐渐加入了一个陈庆年变成了六人一起玩了。

我直觉的很不喜欢陈庆年,方丈师父见过闻宁斐齐乐何家福陈庆年,他老人家后来对我说,陈庆年那孩子眼睛不纯净,我看不清他的心。

左芷栎还是很黏何家福,只是她同何家福玩闹的时候总要拉上陈庆年,“他很可怜的,他是个庶子,爹爹不喜欢他,娘亲又死的早,大奶奶还老是给他脸色看,他和福哥哥你不同,福哥哥你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庆年他什么都没有,福哥哥,我们要对他好一点。”

何家福摸摸左芷栎的头,我看得出他心中的不安。

陈庆年和何家福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何家福是那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总能微笑对待,他的笑容既亲切又感染人。陈庆年的眼睛常常忧郁而神秘,他就好像一个无底洞,总忍不住让人有一种想挖掘他想了解他的冲动。

芷栎除了何家福六个人中最亲的便是我,她曾经单独来寺庙里找过我,“真多哥哥,怎么办,我好像心里越来越喜欢庆年了。”

我当下一惊。

芷栎喃喃道,“开始我同情他,觉得他可怜,需要温暖,所以我总是待他很好很好,可是我渐渐的发现自己越来越关心他,关心他的一切,希望他永远能开开心心的。他开心,我就开心。他难过,我就难过。”

我难以回答,“那何家福呢……”

芷栎道,“福哥哥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所有的人都爱他,所有的人都喜欢他,他是在光环中长大的,相貌好,家世好,要什么就有什么,如果没有芷栎的爱,福哥哥也会过得很好的,”她难过地低下头,“可是庆年不行,他说他若是没了我……没了我……”

我第一次看见何家福喝酒,他家家训很严,酒这种东西在他那个年纪是严禁的。可他抱了一坛酒就坐在佛像前一杯杯的静静的喝。我知道他心里难过,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左芷栎的心越来越偏向陈庆年了。何家福是那样聪明骄傲的人,他又怎能看不出来呢?

何家福醉倒在寺庙后院,我派人寻了左芷栎来。

何家福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却还在众人之中一眼就认出左芷栎来,他执着她的手含笑喃喃问道,“既然是这样,你又何苦来招惹我呢?”

我认识的何家福,同我一起相伴十几年长大的何家福,他是个又有礼貌又克制自己的少年,他做什么事都很有分寸,他绝对不会失礼于人前。

可是现在他现在却放任自己醉倒。

陈庆年毕竟还是我们的兄弟。

何家福只醉了那么一次,等他清醒了之后,他微笑着握着左芷栎的手放在陈庆年的手里,“我现在将我们的小妹交给你,你要好好待他”

那晚何家福缩在我这里。

他对我说,“真多,我难受。”

【四】

何家福那特有的笑容好像被黑夜吞噬了一般,虽然他仍旧谦逊而亲切,可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只剩下落寞寡欢。

他开始常常来我这里。

“我八岁的时候开始认识左芷栎,又一个八年,时间真得过得真快。”他苦笑,双手枕在脑后懒懒地看着天空。

很快左芷栎在她十六岁时不顾父母反对如愿嫁给了陈庆年。我们几个身为大哥都出席了她的婚礼,看着她嫣笑如花的模样,何家福微笑地敬了他们夫妻一杯酒,真诚地祝福了他们。

他在整个宴席上都未喝几杯酒,我知道,他是怕自己喝醉了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在回来的途中,他笑着对我说,“你知道我刚刚在宴席上看着他们被送入洞房时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有些难过得看着何家福,或许他该好好地休息一下。

何家福单手掩面格格笑道,“我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我们一起去参加齐乐他表哥的婚礼,那时候新郎的旧恋人大闹了整个宴席还同新娘大打出手,我其实挺赞赏她的——可是我自己没有那个勇气,我刚刚看着庆年握着芷栎的手牵她入内,那一刻觉得心好像停止了跳动,我对自己说,何家福站起来带她离开吧,带她离开吧,哪怕她现在已经不爱你了,为了不让自己以后后悔,带她走吧!可是我到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我看着芷栎看庆年的眼神,我就知道我输了……我从来没输过,可这一次输得彻彻底底……我的小尾巴再也不会跟随在我身后,再也不会在我算账的吵闹我,再也不会做了什么糊涂事让我来收拾烂摊子……再也不会……”

我这是第一看到何家福哭泣,双手掩面,肩膀无力颤抖,哭得像个小孩子。

后来听说他搬离了京城来到城郊闻宁大哥那里,他很少再回京城,因为京城遍地都是他和左芷栎的回忆,整整八年,他曾经被她纠缠着到处游玩,曾经被她折磨着背她到处找好玩好吃的东西,那些美好的地方对他来说时时都是一种折磨。

有一天闻宁来找我,他让我去劝劝何家福。

我找到何家福的时候他正醉倒在路边,潦倒憔悴,我很生气,抓他来到寺庙里,他挣扎着还要去喝酒,天降大雨,我们在大雨泥泞中大打了一架。

打完了架就好像把所有的不开心统统抛去。

以前的那个何家福又回来了,他依旧谦逊勤奋,亲切友善。

左芷栎和陈庆年自成亲后渐渐就脱离了我们其他四人,关系逐渐淡薄起来。左芷栎的婚姻只一年便开始出现裂痕,她与陈庆年常常争执吵架。陈庆年是庶出,家里虽然有钱有势但都只是他大哥的。借着左芷栎陪嫁来的丰厚嫁妆他开始自己做起了生意,后来他大哥突然暴毙家中,父亲悲伤过度只得将家产全都交付给了陈庆年,再后来他生意越做越大。

左芷栎与何家福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两人除了我们一众人逢年过节一聚时才会见面。

【五】

我大概从三四的岁的时候认识的何家福,想想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十八岁的时候我终于可以还俗了。

我并没有还俗,出家人清闲自知,红尘之事皆已看透。

十八岁的时候。

我在佛像前打坐,一人躲在佛像后朝我做鬼脸,我恍惚看着她,很多年前何家福也曾经躲在佛像后朝我做鬼脸,伴我走过那段最无依的岁月,可她不是何家福,她是我的劫数。

后来我为她还俗。

我无心接受父亲的家财只是帮着何家福一起打理生意。他曾经同我说过,这个世界上做商人做大做好的,没一个是正经商人。商场如战场,并不是没血肉便和平融融,一招下错棋满盘皆输,再无翻身的机会。你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继承了他外公的内敛冷静也继承了他祖母的仁慈温柔。

莫不是陈庆年喝醉了酒,我们或许永远不知道他原来这样的嫉恨何家福。嫉恨他一帆风顺,聪慧年轻,相貌好看,又有数不尽的钱财,众星捧月般长大,嫉恨所有的人都爱护他;嫉恨他永远他没有的一切。

陈庆年喝醉了酒是因为他将要达到他的目的。他已经从何家福的手里夺走了他的挚爱,也将夺走他全部的家产。

他哄骗左芷栎偷走了何家福的账簿抢他一步做成一桩决定生死的生意。隆兴商行遭受大创,几大钱庄全部亏空,全城哄抢取钱,沈家几百年的基业差点毁在何家福的手上。

怒左芷栎不争,是因为还当她是朋友是知己,才会让她在何家福家里出入自如。是对她的宽容才害得何家福被逼入绝境。

何家福带着我们辛苦了一年挽救了整个商行。

何家福告诉我,他终于决定放下左芷栎,他要出去走到,大江南北四处走走。

几个月后,他带回了一个女人。

他告诉我,他爱她。

那个女人比之何家福大了整整五年,她没有出色的外表,甚至脾气还挺差的。

何家福乐呵呵道,“觉得她很有趣,有了她的生活我的下辈子一定会更有趣的。是我想厮守终身的人。”

我问他,“那么左芷栎呢,你真得已经放下她了吗?”

何家福想了很久,才认真道,“在我离开京城的时候,那一路我去了很多地方,想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我已经想通了。后来我遇到了丁大叶,我知道她是谁。很多年前我们曾经擦身而过,我好奇她,接近她。慢慢的我觉得我的心里全部是她了。

对于芷栎,我对她一直以来都已经不是爱了。我已经作为一个哥哥把自己的妹妹嫁了出去,又怎么会还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悔恨,没有给我的妹妹找一个好男人。陈庆年一直以来只是报复我,芷栎是我们之间的牺牲品。我不会放弃她的,不论任何时候,只要她需要我都会出现。但是身份只会是哥哥。

左芷栎是我想要保护的人。

但是丁大叶……是我想陪她一起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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