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山。
圣剑门的统治范围即是剑门山,分清云峰、武陵峰、地渺山脉。庞大的护山阵法只在地渺山开了一个小口,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珉耀宗突然停住了脚步。
珉玉站在门口,背后是整齐操练的圣剑门弟子和冲天蓬勃的朝气,他看上去风尘仆仆,眼神涣散,衣衫落魄,似乎许久没有安稳歇息,他正值壮年,鬓角却多了一抹灰白。
他的声音与珉耀宗记忆中的几十年都不同,他颤抖着向自己心爱的女儿伸出手,埋怨她:“孩子,你去哪了……”
珉耀宗的眼中闪烁出晶莹的泪花。
“爹爹……”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扑进父亲温厚的怀抱中,似流浪多年的游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走吧。”蒋少君语气淡漠,领着伊祁月往清云峰的方向转弯。
“耀宗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从未见过母亲的面,虽为女子,却背负着振兴整个家族的责任。”蒋少君不是话多的人,不过身后的人虽底细不明,却是先生的弟子:“她的父亲珉玉在她幼时便对她十分严苛,致她畏首畏尾。师父本有心收她为徒,可惜应我在先,因而答应满足她一个愿望,她说她希望能够为父亲争光,为了改变自己而做了斥候,深入敌营。”
伊祁月跟着,心中为这个看上去弱小的女孩子叫好。一个女孩子,怎样有勇气深入敌营,做那个随时会死的棋子呢?
“她一直想瞒着珉玉,不让他为自己担心。以往分派的任务都是两三天就能归队,这一去就是七日。”
“怪不得她父亲这么着急。这一次,他左右都是会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吧?”
“他父亲早就知道了。”蒋少君说,“她做斥候这件事,师父征求了珉玉的意见,珉玉同意了,他知道自己的女儿需要去历练。师父还特意嘱咐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他也同意了。”
“哟嗬?看不出来,你们那个小掌门还挺靠谱的。”
树叶沙沙沙地响,伊祁月将上面那句话说得阴阳怪气,走在前面的蒋少君停下脚步,锋利的眼神如刀子一样激射来。可惜伊祁月丝毫不惧,双手在胸间一搭,冷哼道:“姑奶奶就是看他不顺眼,你奈我何?”
蒋少君的喉头上下滚动,几息后把怒气咽下去,他说:“你有这资格。”
她嫣然一笑:“我这可不算借了你那先生的光,先生配做我师父,这点我认了,可梅枭墨配不配做我掌门、你配不配做我师哥,都要你们自己来证明。”
蒋少君绯衣如火,随风鼓动,他微微摇头,语气有些无奈:“你太嚣张。”
伊祁月耸肩,摊手,面上的表情却是似笑非笑:“你不也是么?”
“呵——”这是伊祁月第一次看见蒋少君笑,一个模样如此英俊也如此凉薄的男子,就这样笑得意气风发,他转过身来,对她伸出手,高声道:“三年后,若你能击败我,我便认你做师姐!”
“好!”
剑门山,清云峰。
强大的阵法像千层饼一样叠在一起,彼此牵制,也彼此覆盖,让伊祁月根本看不出它们的本来面目,蒋少君手中有着可以通过层层封印的令牌,越往阵法内部行进,就越觉得雾气浓郁,而这些湿漉漉的雾里蕴含的,也是比外界浓稠了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元气。
湿漉漉。
没有风。
只能看清脚下蜿蜒的石阶,青苔点缀,脚边长了一朵通红通红的小花。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她即将见识到的地方,是整个千山领域最神秘,也最富饶的地方,珍奇野果,诡异药草,飞禽走兽,蛇虫鼠蚁,应有尽有。
这是先生生活的地方。
最后一层封印将二人容纳,雾气瞬间消散开,眼前景致豁然开朗,守得云开见月明。
饶是见识广博的伊祁月,也不禁呀地叫了出来。
外界已绝迹、一首三身的鸱鸟,它的羽毛蓬松,三个瘦瘦的身子拼成一个胖胖的身子,飞得很是吃力;山脚种着好些红棕色的楛木,它们峥嵘向上,拼命延伸着自己的枝茎,伊祁月见过最高的枯木不过三尺,可如今眼前这些,竟如苍松翠竹一般直指苍穹,莫说三尺,说它三丈还差不多哩!还有更多……
清云峰堪称奇幻,浓郁于外的元气创造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世外桃源,这里的山,这里的树,这里的异兽……一切都显得宁静祥和而充满生机。伊祁月欢呼着冲进林子,蒋少君满脸错愕,旋即无奈地轻哼了一声,转身下山去。
先生不喜外人打扰,蒋少君自知在先生心中什么地位,送他的小徒弟上山后,就立刻折返,赶着回去找自己的师父复命。
打心眼里把彦柩哲当作师父,伊祁月便不再藏拙,双眸一闪,露出一紫一金的异色来。常人是瞧不见元气的,只能用肉眼看见元气聚成的元力,可她不一样,着双眼看天看地,也看元气,她能够很轻易地调整自己的视线凝聚在不同的阵法上,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仿佛自己就在一个庞大的、重叠相间的阵法世界里,可这世界里的一切都这么真实,真实得让她流口水……
彦柩哲回到清云峰的时候,在地面上发现了数十个奇怪的果核,和一个被掰开后丢得远远的榴莲。
此时伊祁月已经攀到了半山腰,在落日的余晖里闪进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里。这里的竹子很奇怪,明明与她的外表是同类,却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熟识的感受,竹叶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符,小得她根本看不清,她俯下身去。
突然,字符活了一样在她面前钩织成网,包裹而来!每个字符凶恶的光,变换着各种形状渐渐缩拢,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蹭着往后爬!
可是爬又能爬多快?
凶狠的那些竹子弯下腰来抖动身体,活了一般用树叶摩擦的声音向她咆哮,那些字符串联成绳索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元力瞬间被剥夺,身体无法动弹,她的脑子晕晕乎乎,就要睡去……
这一睡,恐怕就会烟消云散,成为一撮元气飘散在天地间了罢——
她缓缓闭上眼睛。
她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