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究竟是谁？何无忌不知道，李狗儿自然也不知道，也许只有难过自己与龙九知道，但显然难过不会自己主动说出来，所以何无忌与李狗儿只有把眼光望向了龙九。
龙九围绕着三人走了一圈，确认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后，把灯剔了剔，拉开桌子坐上去开口说道。
“此事还得从十年前说起，在十年前我已经三十岁了，却还只是一名未入流的武士，靠着家族里的一点姻亲关系，在廷尉府里谋了一名小卒的职事，平日里也就做些巡街站岗之类最最低级的差事。”
“那年的秋天很冷，刚刚入秋，中山城外四围的高山上就铺了厚厚的一层刀头霜。寒鸦每天缩着脖子站在城头的枯树上怪叫，城里的气氛从入秋以来就一直很压抑，廷尉府里的大人们每个人仿似都很忙，他们抱着卷宗匆忙的在廷尉府里进进出出，没有人说话也很少有人交谈。其实大人们不说我们也知道，那是因为宫中传出消息说中山皇城里的老燕王快不行了。”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龙九说话的速度很慢，语调也很平稳，娓娓道来让何无忌的思绪也仿佛跟着他回到了十年前。
“老燕王留下的公子很多，可是大家公认最贤明最有资格继位的当数十三爷吴王慕容重，慕容重面如冠玉雄姿英发，据说从小就聪慧异常实属当代人杰。我虽然只是远远见过他一面，但是也顿时惊为天人，他的风采打心眼里让我感到折服。”说到这里时，龙九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片敬服神色，想是在怀想那位十三爷吴王的风度。
龙九稍微停顿了一会，又接着开始说了起来，“眼看着大燕江山顺理成章的就要落入这位吴王之手了。可是，就在夏时刚尽也就是皇宫里传来老王病重消息的时候，中山城里的市井坊间却传出来了一句谶语。“三王五眼得天下”，这句话想来你们定然也听说过。”说到这里，何无忌算是明白了一些，龙九也没有再进一步的解释，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句谶语其中的含义。
原来，十年之前，燕国刚历二世，老燕王再传便是三世，正应了那句“三王五眼得天下”的三王。而五眼是什么意思？其实大家也心知肚明，前两任燕王皆是双目健全之人，如果一定要应这句谶语那当得找一位独目之人继位才是。恰恰凑巧的是老燕王的公子里倒是真有这样一人！那便是当今主上燕王十五子慕容恪，那慕容恪少时因为目疾渺了一目，只是这独眼王爷慕容恪平日里深居简出，为人低调甚少与外面交结，不过大家都知道“三王五眼”很明显便是说得是他。
“一时之间，坊间各种流言纷起，更有人直呼为了燕国的天下大计当得应天意顺民心传位于十五爷慕容恪。而在当时，与十三爷同父异母身处舆论陷涡而又无法自明的慕容恪，只有一边向吴王告罪一边彻夜跪于老燕王的皇宫门外请死。吴王自幼便与十五爷交好，自然不会为了这些虚无飘渺的流言而伤了兄弟感情，老燕王自然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是全城禁止，处罚了几名散布流言的大臣而已。奇怪的是经此一番闹腾之后，老燕王的身体竟然奇迹般的有了些好转，于是传位的风声淡了，这件事情便也跟着淡了下来。”龙九娓娓说道，
“眼看着一切都平静下来了，人心自然也跟着安定了，于是那年的秋天也过得格外快。转眼之间便到了九月。我记得那是九月初一，进入九月的第一天。天色从早到晚一直暗哑哑地压在中山皇城头上，吃过晚饭后我便被廷尉府里的黄管事叫到了廷尉府后院那个被废弃了多年的仓库里。进门后我才发现，原来仓库里已经站满了人，和我一起巡街的兄弟吴三、田七他们都在，还有许多我不认识的人，不过从他们的服饰我看得出，这些人都与我一样是最最底层的士兵。眼看着人到齐了之后，廷尉府里的统领赵怡飞给我们交待了几句，也算是鼓鼓干劲吧，反正当时我是听得热血沸腾的，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事，但是我知道，这也许就是自己出头的机会了。”虽然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是说到这里龙九的声音竟然还是微微有些颤抖，明显的感觉得到他心里的激动！
“然后，我们每个人都换上了普通人的衣服藏好兵器，趁着夜色从廷尉府后门鱼贯而出，在皇宫的西门后埋伏了起来。那一晚我的心情很激动，我知道，我们要干的定是一件大事！”
龙九说到这里的时候，何无忌注意到难过的脸上涌起了一片悲愤激动的神情，李狗儿与何无忌都没有出声，房内四个人仿佛都回到了那一晚，何无忌甚至在心里想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龙九这样激动？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的慢，那一晚我们也是一样。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折磨着宫墙外的每个人，宫墙很高，看不见里面的烛光，但是隐约可以听见里面传来的丝竹之声。街上更鼓已经敲过了三更。四下里的人都已进入了梦乡，只是我们这些人却还在等，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没有多久我们便突然听见宫墙里面传来了惨叫声、呼喝声、还有兵刃碰撞的声音。”龙九并没有让何无忌失望，那晚的故事还在他的嘴里延续。
“听到宫墙里面的声音传来了之后，赵统领便招呼我们都现身出来，拔刀面向着宫墙。瞬间，皇宫后面的这条小巷子里便站满了人，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还有他们手里明晃晃的刀。宫墙里打斗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多久，然后我便听见有人在小声的说，来了来了，果然我便看见四五个身影从宫墙上飞跃而出，站在了我们对面。而这其中有一位便正是我们眼前的这位执事大人！”龙九的眼睛狠狠地盯着难过说道。
“那一晚，你果然在。”难过抬起头来恨恨的对龙九说道。
“你没有想到吧，当然，你自然是不会认识我了，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充其量也只能给你们这些剑师意师们当当炮灰！可是我却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晚你们这些只会高高在上的人们那副狼狈的样子！”龙九的情绪突然莫名其妙的开始激动了起来，声音也顿时尖利了起来。
“你也许不记得了，但是我却永远都没法忘记！”越说越激动的龙九突然拉开衣襟露出了胸膛，一个碗口大的伤疤如一只腥红的蜘蛛盘据在他的胸口之上，“当年，你的这一剑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天幸我的命不该绝，而今日你却落入我手，该是我为兄弟们报仇的日子了，哈哈哈哈。”龙九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带动得灯光都跟着晃动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的龙九又慢慢平静了下来，然后便又接着说道：“从宫墙里逃出来的人显然没有想到外面埋伏着有这许多人，所以他们一下子就楞住了，而看见他们的时候我也楞住了，因为我看见了吴王十三爷，他的身上还带伤。而且很明显他们是一伙的，因为所有人都把他裹挟护卫在了中间，而站在最前面的人就是你，我的难过执事大人。”
“不知道是谁首先下了攻击的命令，然后我便看见所有人都在向前冲，人潮刀海直向着眼前这几个伤痕累累的残兵剩将席卷而去。作为与他们一样从社会最底层出来的士兵，我能够理解他们那种立功心切的心情。不问是非，无关黑白，只要能够出人头地便有一切。那一晚的夜色很暗，借着身后民房里透出来的点点烛光，我看见了今生最最残酷的事情！”说到这里时，龙九的声音竟然又开始颤抖起来。
“汹涌的人潮不断从我身边涌过然后倒下，如割麦一般倒下了一茬又一茬。你们却如大海里的礁石一般稳固，任由着我们冲击却就是岿然不动。在我的身边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剑师的飞剑不断从兄弟们的身体里穿过带出一串串血滴，意师搬动的意念之山从头顶压下，着人立刻筋断骨折，其实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了，牛二死了，吴三还有田七也死了。我看见当时年轻的你就如魔鬼一般，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残酷冷笑操纵着飞剑一次次地刺入我们的身体，到处都是死人和流淌的鲜血，小巷染得鲜红。我看着你的飞剑射入了我的胸膛，还有当时你那脸上满是冷漠的目光。”，龙九一边说话一边脸上却露出了满是惊恐的神色，仿佛又看见了哪晚的情景，何无忌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粗豪的汉子竟然也有如此害怕的时刻。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呼吸都似已经停顿凝滞，停滞在了那晚血腥的屠杀现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