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清对杜兰若的感情从来没有掩饰过,他像孟老夫人一样宠爱杜兰若。他身边的家奴和丫鬟被孟仲亭收买,常年跟在身边的人未必看不出端倪。
孟仲亭也并非出于私心,只是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孟家向来只与同姓族人通婚,所以孟长清的心思,是不可能实现的。
杜兰若当初寄养在孟家,是因为杜兰若的父亲杜秋鸣喜欢云游四方,她的母亲南宫清音也就随她父亲一同去云游。
孟仲亭与杜秋鸣是结拜兄弟,他主动将杜兰若接过来抚养,这个女孩在孟家养到了十多岁,是时候回到父母亲身边了。
这正是杜秋鸣的意思,他已在信中写明,孟仲亭正好顺水推舟。
“我真的要走了。”杜兰若喜忧参半,她的手指卷着一缕发丝,在屋内徘徊。
杜兰若一直希望,能跟在父母身边,如今愿望可以实现,她又在担心,她在孟家呆得久了,跟父母在一起,是否习惯。
“长清哥哥,你说,凌霄宫会是什么模样。”
“我没去过,我也不知道,听说那里山清水秀。”孟长清看她的目光像黑暗夜空中闪亮的星辰:“你回去了,就知道了。”
孟长清口气中有着一丝无奈,喜欢的人要离开,他却无力去挽留,甚至连句挽留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孟家有三条家规,其一,必须与同族同姓者通婚。其二,违反家规者,死。其三,敢逃离孟家者,死。谁知道,生在孟家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悲哀吶。
“祖奶奶,兰若要走了。”杜兰若扑到孟老夫人怀里面,脸贴在她的胸前,在她穿着的绣着金丝花纹的长袍上面,撒娇似的蹭了两下,说道:“兰若会想祖奶奶的。”
“祖奶奶舍不得你啊。你个小丫头,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如今要离祖奶奶远去,怎么舍得。”孟老夫人抱着她,抚摸着她海藻般的头发,与她依偎在一起。
“小丫头,记得来看我们。不然,哥哥会想你的。”孟长清趁机说些伤感的话,他性格温润,自是附庸风雅,他打开手中折扇遮住嘴巴,也掩住他低微的笑声。
杜兰若喜欢远处的风景,所以在孟家后山最高的地方,建了一处花房。
里面繁花似锦,花香四溢,中间还种了一簇青竹,将天顶打通,竹子长势旺盛,伸到了房屋上面。
窗台外养着一排的兰草,花草爬满了半壁墙,枝叶随风而舞动。
杜兰若给屋子一隅的佛手兰花浇了水,有两名窈窕的女子走进来,跟随的丫鬟将帘帷掀开,她们俩人嬉笑着到杜兰若身边。
孟夏薇比杜兰若小一岁,孟骊薇比杜兰若大一岁,杜兰若与她们两人围着三足几坐下,她们与杜兰若整日玩在一处,感情非常好。
“兰若,听说,你要走了。”孟骊薇说道,她大眼睛上浓密的睫毛忽闪着,用纨扇掩口而笑。
直棂窗外微风吹来,她杏黄色的衣衫随风飘飘,肌若凝脂,朱唇不点而红,不施粉黛,却多了几分出尘的气质,垂在胸前的青丝若浮云般飘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就是形容这样的女子吧。
“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孟夏薇拉着杜兰若的手说道。
她身着襦裙,前有丝绸飘带,飘逸拖地的长裙,露出如雪的肌肤。她年纪尚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长得秀丽,又不失淡雅,有着大家闺秀的宁静姿态。
“我早晚都是要回到父母身边的,这次正好大伯要去,带我一起回去。”杜兰若的神色沉重,语气却若淡淡的轻烟。
“凌霄宫在南海之滨,有千里之遥,听说那里的山麓极美,蜿蜒多变,云树环绕,松竹掩映。”孟骊薇将纨扇轻拂,露出甜甜的笑容:“兰若,你去那里,既可以回到父母身边,又可以学到凌霄宫的武功,多一番见识也是好的。”
“可是我舍不得姐姐走。”孟夏薇娇声娇气的说道。
“这些事情都是注定的,不可强求,也不可躲避。今后若有机会,到凌霄宫去找我,我一定好好的招待你们。”
杜兰若眼眸看着远方的风景,却又像是透过那迷蒙的烟雨,不知看着何处:“只是,祖奶奶年迈,你们替我好好孝敬她。”
很快,三两天过去了,到了走的那一天了。杜兰若先到祖奶奶跟前,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拜谢祖奶奶的养育之恩。
马车已经备好,除了祖奶奶之外,孟家的人到宅门之外去送杜兰若,孟骊薇和孟夏薇跟她依依惜别,唯有孟长清不见踪影,平常他对杜兰若是最好的。
杜兰若想要等他片刻,但是孟仲亭说,要走了。
孟仲亭踩着马镫,跨上雄壮的白马,他骑马,而杜兰若坐车。
另有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的褐色的雕花马车,马鼻孔呼出热气,马蹄磨着地面,踏着从墙内飘出来的飘零的樱花,柔顺的鬃毛中沾满了香片飞花。
丫鬟掀起暗色刺绣的丝绸帷帘,杜兰若钻了进去,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孟家的大宅。
只见孟长清快步走了出来,杜兰若太过欣喜,一下忘了礼数,跳下马车跑了过去,扑到孟长清怀里面。
“差点赶不上了。”孟长清喘了口气,捋着她的秀发,捧起她的小脸,一向冷漠的眼神中,带着怜惜。
“这是祖奶奶新配制的香料,我给你拿来,有辟邪之用。”
孟长清手中拿着一只香囊,缎面,绣着花朵纹,缀着缨络和白玉为装饰,是由祖奶奶身边的丫鬟亲手所缝制,十分的精美。香囊带着淡淡的香气,与祖奶奶之前所调制的香料不同。
“这是什么香。”杜兰若问道。
“祖奶奶还没有想好名字,只是念了两句诗。千秋岁末迷琅邪,万事安宁返魂香。”
“我记得了,长清哥哥,有缘再见了。”
“再见,兰若…”孟长清绵绵的忧伤,似乎难有尽头。
他看着马车走远了,扬起的尘土遮蔽了车的踪影。
大家都散去了,他仍驻足,不肯离开。
清冷的夜晚,雨总算停了。漫漫的长夜,孟长清不能安睡。
他起身,穿衣,丫鬟为他系好衣扣,他在随从的搀扶下,漫步到山顶的花房。想起那一离开就不可能回来的身影,想起兰若坐在这里弹琴的模样,心中的那份忧伤,浓的似乎化不开了。
花房前有一间开的屋子改建成露台,从敞开的门朝外望去,燕云城星罗棋布的坊里,有万点灯火闪耀。
孟长清命人取下挂在墙面上的古琴,放在三角几上,手指拨响琴弦,弹得曲子是碣石调.幽兰,琴声深沉而又清丽。
能谱写出这样曲子的人,得有着怎样的忧伤。
孟长清细长的眼眸,幽暗的像一潭深水。有些人,注定有缘无分,他不会强求。
然而在此刻,琴弦断了,心却痛了。
“不知这一别,何时能再见,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兰若,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