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始,谓之朔月,墨色夜空漆黑的容不下一丝光亮,原本入夜之后还尚有些虫鸣鸟叫什么的,再不济也有一两声的鬼哭狼嚎声,可今夜却异常的安静,甚至听不到风声,一种不安渐渐的笼罩了山林,瘴气也变得更加的浓郁,隐隐的觉着这不安的空气里还有些许的血腥气。
也许朔月对于普通百姓的意义,仅仅只是五俎四簋那般祭祀而已,可对于一个无人知晓的荒山古洞来说,却是一场血雨腥风的修罗炼狱,令人想不明白的是这些个魑魅魍魉到底是从何处而来的,虽说过了这洞穴便是北苦之地,但秦梵也不止一次前往那贫瘠之地探索了,但依旧没有发现妖兽的来处,除了荒凉的寒沙和偶尔可见的干枯树枝之外,便是那遍地不知名野兽的骸骨,看得出在风雪之下,许多骸骨渐渐变成黄土,仅仅留下些许曾经残留于世间的证据。洞穴方圆千里秦梵御剑查探过不下百余次,也依旧没有探查到妖兽来源,与之前交手之后的感受来说,这些虎狼之属并不是有智慧的样子,空有的之后无穷的力气和坚厚的皮毛而已,可按照这般来说,在北苦之地应该会留下什么痕迹的,但这数百次依旧是徒劳无功。
每次朔月,这些妖兽成群结队的向着蛮荒古洞汇集,只有厮杀到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洞口时,妖兽才会退却,用嘴叼着被撕碎的同伴的尸身退往北苦之地,甚至血液也会被舔干净。
洞中依然静悄悄,秦梵拿起一小坛酒拨去封盖,仰头慢慢的啐饮,辛辣顺着食管留下,从丹田中冒出的火热让他微微的皱眉,石台旁的油灯未曾点起,但那里放着一封信件,这是他给他所挂念的人所写的家信,不过现如今他所记挂的只有师傅和两个师弟了,若是他成了那妖兽口中果腹之物,这信件便是他留给世间最后的话语了,想到这他拿起信件摩挲了一下,然后放下,仰头灌了一大口,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宁静,看得出他并不擅饮酒,他平静后他将手伸到怀间,手里传来的触感应该同样是一封信件,不过与之前的神态比起来,那封信件对于他如同至宝。
黑暗中的洞穴,开始有了一些些的碧绿萤火之光,明晃晃的却带着杀气,萤火就那般静静的待着,并没有异动,秦梵其实早就看到了那些光芒,同样他心里明白那些萤火之光是什么东西,他依旧不紧不慢的啐饮着从杉阳城老掌柜那里买来的农家酒水。
“啪嗒”一声石头摔落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秦梵口中含了一口酒,将小坛子里的酒倒在石头神龛前,然后站定凝视黑暗中,宛如上战场的将军看着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眼里尽是柔情,他伸手将靠在旁边的长剑抓在手上,一把抽了出来。
“铮——”剑出鞘如龙吟,那声音里除了杀伐还多了一丝的断绝之意。
他将含着的酒水一口喷在长剑上,酒水顺着剑刃流淌而下,慢慢的凝结成霜,他点亮神龛前的油灯。
“若是......若是我回不来了,我就在这陪着你......我知道我答应过你,不要轻易的去找你,你的话我从来没有忘记,今日又是朔月,我又将带着你的剑和我一同杀敌,当然若是我食言了,还望.....我去找你的时候不要怪我,哪怕让我就轻轻的抱一抱你就好.......”他轻声说完,转身走出了起居的洞中洞。
秦梵在宽阔位置站定,将手里长剑一横,寒光一闪而过照亮了山洞,刹那间依稀可以看见那莹莹冥火乃是虎狼妖兽的眼珠,畜生们环绕着他所在的位置,不动弹,甚至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来吧!不管你们来多少次,我,秦梵,定将尔等妖兽碎尸万段以报她在天之灵,就用这把她与我断情的剑!”秦梵一改往日笑面如春的翩翩感,双脚八字而立,长剑原本是横在胸前的,他有力一挥剑指地面,双眼赤红,周身泛着寒气,犹如一尊莅临世间的至尊杀神。
断情啊?为何这个名字听起来那么决绝而悲伤呢?为何还隐隐的可以听出不舍呢?为何情字中间要掷地一划了断相思呢?我的相思何尝要一把剑来断?想来你也是怕我在你羽化之后哭断衷肠么?可断了又怎样,我依然哭断衷肠,我依然没能断情,你留给我的断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把长剑划破虚空,腥臭而诡异的绿色如墨水一般泼洒,利器划过血肉之躯的声响与之交织,白衣的杀神如作一副豪情与悲情的画,又如舞剑一曲,飘逸的身姿在妖兽群中穿梭,如同在秋天树下舞剑的她,轻轻的划开飘落的叶。
离着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了,换成是铁打的也坚持不了这么久,秦梵原先飘逸的身姿已经显得有些笨拙了,太累了,也许放下剑,就不需要这么辛苦了,不!不行,我不能这样轻易的去见她!即便自己有多想多想她,妖兽未绝之日,自己倒下就是对不起自己曾经向她许下的诺,秦梵挣扎着起身,又拼命的挤出了一丝力气将靠近的妖兽斩杀于剑下,这一剑过后,他跪瘫在地,用剑抵着地面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忽然他感到一丝炽热,汗水如雨的落下,他原以为是错当他睁开半眯的眼,一头巨兽站在他的眼前,浑身烈火萦绕,那滔天热气便是从它身上传来的,巨兽不似平常斩杀的妖兽,它身高三丈,犹如魔牛四蹄蹬地,上半身却是人身,头生牛角,手持一把烧的火红长戟。
“吼吼吼吼......”它嘶声竭力的笑,又像是怒吼,而后既然缓缓的吐出人言,声音是那般粗野。
“王,两千年了,我们回来了,只要跨过这道禁制,我们就回到自己的家园了,王.......你可曾看到?!我们又回来自己的故土了。”
秦梵大骇,他紧张的看向那尊妖兽,而它似乎没有发现这个渺小的存在,依然狂热的大笑。
看来,今天是真的交代在这里了,秦梵心想,他还没有回过神想下一个念头的时候,他被一阵冲击激荡的震了出去,在空中翻飞之时他还在想,对不起了,我还是食言了,雯英.....师姐。再下一个瞬间他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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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小鬼,叫师姐!”
“师姐。”
“让你叫你就叫啊?真没劲!”一个爆栗子撬砸在秦梵的脑袋上,说起来他倒是更像师兄吧,敲他的时候她还是踮着脚尖的,秦梵想到这里不由得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师...师姐。”
“你叫啥呢?”
“我叫秦梵,师姐你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称呼你呀。”
“你就叫我师姐好了。”
“哦,好吧,师姐。”
秦梵睁开眼看到两个少年人在他身边如是这般的谈话,他周遭乃是混沌白色,他伸手想要够到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可这一切如同云烟,只能看到却触及不到。
画面一转,她与他相视而立,她抽出断情,在地上一划。
“秦梵,今日与你就此别过,你我之间再无牵连。”
“为什么?!师姐,为什么你要走,你要走就走吧,可是你为何非要与我斩断牵连?我等你不就好了?”
“这是你我之间的宿命,梵,让我走吧,这是我应该背负的东西,这是最后一次,让我抱抱你。”说完她抱住了那个瑟瑟哭泣男人,片刻之后,转身离开,只剩下两个泪流成河的铮铮男儿。
“不,师姐,你不要死,不要!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替你去背负那些东西,不要!你别死!”
“梵,对不起,即使想要与你断情,可........可我......可我还是断不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很丑对吧?左臂膀都没了,你闭上眼睛不要看好不好?....”她每说完一句就吐出一口鲜血,已经奄奄一息了。
“不,不要,你永远是最漂亮的,我会记住你每一个样子的.....不,不可以,我怎么说的像要离别一样,不可以师姐,你不会死的。”
“梵,你就不能叫我名字么?你从来都不叫我名字的,你应该知道........应该知道的呀!”
“师姐不是从来都不告诉我么?”
“我现在........告诉你吧。”
“不!不要,我要等你好了之后再告诉我,我还想与师姐厮守终身。”
“对不....对不起,怕是真的......逃不了了,梵,我的名字叫雯英,你.......不能忘记.....”
秦梵扬天长啸,不管是那个抱着师姐的秦梵也好,还是那个如同局外人的秦梵也罢。师姐无力垂下的手臂,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她留下的只有过往记忆,还有那泛着寒光的.......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