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冰凉,梅花开得雪白晶莹,香气在夜色的酝酿下愈发浓烈。廖栩宸呆立于一株梅树下,拿起久未碰过的洞箫,悠悠地吹奏起来。那音调里有惶惑,有无奈,有许多内容,甚至还有痛楚。清扬远在美国,虽然可以通过电报了解她的近况,但终究碍于面子,只能将浓浓的思念之情化为最简洁的两个字“勿念”。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是《纳兰词》中的句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变得这样善感。“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重头来过,他依然会大胆地追求清扬,然后全心全意、不带任何杂质地好好爱她;如果重头来过,他还会为了完成父亲的宏图伟愿而不惜一切地将每个人都算计其中吗?包括自己?瞿锦胜的死始终是廖栩宸的心头大患,他就算有一万个借口为自己开脱,都难逃内心深处的问责,那就是,这一切确实是他的布置,从头开始。什么都可以设计,只有人心是怎么也设计不了的。也许从失去孩子开始,他就在拷问自己的性情是否太过自私、自负;再到瞿锦胜遇刺,他甚至拷问自己的人格究竟是卑劣还是赤诚。
清扬那么美好,美得让他自惭形秽,而他又多么不愿意失去这种美好,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伤害她的事情。这两年多来,瞿氏对他只有扶持,从金钱到地位,方方面面的力挺和维护,包括岳父临终前呕心沥血创办的雍南军校也是为他最终稳坐江山作好铺垫。而他,竟然恩将仇报。其实可以事先通知瞿锦胜的,但他害怕走漏风声;他原以为自己做过提醒就可以心安理得,然而,许久以来,充斥于内心深处的满满愧疚和自责将他啃噬得无所遁形。
凝望那寂寥的背影,毓秀亦听出了箫声中的凄迷,“我是人间惆怅客”,却不知君何事泪纵横。于他而言,或喜或悲,都不会跟自己有关吧。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不由自主地又靠近了些,真想就这样永远默默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看到天荒地老去。
良久,廖栩宸转过身来,看到了眼前的女子:挽着简单的小发髻,身着淡雅的浅色旗袍,领口、袖口处锁着精致的花边,整个人像一朵恬淡的雏菊。恍惚间,他居然以为是清扬回来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她还在美国呢。他撇嘴笑笑自己竟变成了痴情汉。仔细瞧瞧,那结着丁香一样愁怨的女子正是她的表妹毓秀,此刻见到她虽感讶异,却没有如过去那般对她冷言冷语。
“你回来了?”
毓秀没想到表兄竟然没有露出那种厌恶自己的表情,早已被伤透的心感到了丝丝温暖。“是的,我来看看经纬。”
“嗯,他挺好的。明年就可以找先生识字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阔别多年的亲朋再次相见。在廖栩宸心里,他直到今天才明白,曾经的所作所为对毓秀那样的弱女子来说是何等残忍;他更加明白,自己的一颗真心早已全部交付给瞿清扬,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