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郭静中,七连三班班长,我七七年入伍,那个时候就是连长霍卫国手下的兵。在我眼里霍卫国不仅仅是我们的连长也是我们的兄长,训练时他对我们要求严格,告诉我们训练时多流汗战斗时少流血,那时我们心里都在笑他,我们那个时候都认为要是真的打仗的话也是和苏联打,是不会关乎身在南边的我们的。但是我们错了,那个时候中越关系交恶,战争就像是凌晨开始做的梦,虽然你快醒了可还是要经历恐怖的梦境。
说实话,当听到战斗指令的时候我们连队里没有一个人害怕,因为我们是整个军区里最优秀的连队,要是那个时候有什么特种兵的概念的话那一定就是我们。但是我们还是天真的认为战场和训练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你打的不是靶子而是真真正正的人。
真的没什么区别。
邓主席来到军区发布《十杀令》军规,那时我们还有一种被看扁的感觉。
没上过战场的人永远不知道战场的残酷。
我忘记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往前线的,但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一九七九年的二月十七月。
那一天是被血泪灌满的,那一天是场噩梦。
因为我们远近闻名的强悍所以指挥部让我们搭乘装甲车完成穿插,我们和五连一共大约两百多人被绑在十几辆六九式坦克行驶在雨林间的公路上,被绑着的感觉不好受可是命令如此我们也没想过去违背。行驶了没多久越南人挖开了水库,污浊的水翻滚着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换一条路进行穿插。
连长抽出匕首开始割断把他绑在装甲车上的背包带,忙碌中的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后朝我使了个眼色让我也像他一样割开带子。
“为什么?”
“现在我们走的是山地,公路两边都是山坡,一旦有敌人伏击我们只能成为这些铁疙瘩上面的鱼肉,任人宰割。”
连长读过不少书,平时不训练的时候我们总能看见他抱着一本书在野战医院的花园外看得有津有味。
“但这是命令呀。”
“命令让我们完成穿插而没让我们当这些坦克的防弹衣,你听懂没,让我们的人把带子割断。这是命令。”他很少用自己的军衔来压人。
我只能执行他的命令,传令让我手下的士兵把带子割断。
“霍卫国,你在干什么?”前车的五连连长朝我们喊,但是连长没有理他而是让更多的人割开带子。
“霍卫国你这是畏敌行为?”
“别给老子瞎放屁!”连长凶狠的骂了回去,这下五连长没有了声音,换来的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公路两边的山地上越军开始向我们开火,最前面的坦克被击毁冒出滚滚浓烟。机枪开始向我们扫射,但是大多数的我们都是被绑在车上的,无力反抗。我听见子弹射穿身体的噗噗声但是这些声音之后就是击打铁皮的声音。
尖锐,响亮,像是死亡的哨声。
连长跳下车举枪向山坡上的敌人还击,这时我也跳下车我看了一眼五连长想要对他说快隐蔽但是他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我不得不承认,当时我傻了,第一次见到被打死的人,第一次到这样惨死的人。
连长一脚把我踹倒在地上扬起左手就是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快把别人给我弄下来!”连长说完就又开始瞄准和射击,而我带着没受伤的人去把后面坦克上的战士放下来。
大家都很害怕,抱着头躲在坦克的履带边。
“看看你们的熊样,真给我们解放军丢脸,现在是个男人的就给我捡起枪然后跟我冲!”连长换了弹夹身先士卒的向山坡上冲去。
两边的山坡都有越军,他们打得很轻松,两边相互掩护着,我们完全就是活靶子。伤亡太大,不断的有死去或是受伤的人从我的脚边滚下山坡。当时我只有二十二,还是个孩子,我怕的要死,但是连长还是带着我们冲进了敌人的阵地。
白刃战,我们用上所有能用上的武器,枪托,刺刀,手指甲,就像连长和我们说的,在战场上你的生命真的掌握在你的手上。山坡对面的敌人也开始冲锋想要来支援这边的自己人,当然他们也杀死了公路上没有死去的被绑在坦克上的战士。
我记得是连长杀死了阵地上最后的一个敌人然后大喊着让我们向正向这里冲击的敌人射击。他张着嘴大声的吼叫,肩上的伤口不停地流血,在下午被硝烟模糊的阳光下像是盛怒的战神。
坦克疯狂的开火,不分敌我,山坡上血肉横飞,不分敌我。
时间过去,有太多太多的场景被我遗忘,但是有一些却是怎样也忘不了的。
枪声结束之后是伤员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但是卫生员已经被乱枪打死,急救物品也被车上的烈火烧为灰烬。我们只能徒劳的用手捂住血液喷涌的伤口,然后看着战友无法挽留的死去。
打扫战场后我和连长点了点剩下的人数,我们让所有能站着的人排成一列,然后报数。
“一,二……”
“就这些了吗?”连长像是问我,也像是问自己。
“再报一遍。”
“算了。和总部联系,和他们报告实情,然后等待下一步命令。其他人和我一起埋葬死者。”
我忘不了那个数字,就是报数时最后一声。
三十二,声音虚弱得像是快要死去一样。
两个连只剩下这些,都是我们七连的人。五连全部牺牲,他们从坦克上下来的人和山坡上冲下的敌人血战之后全部战死,或者说更多的人是被屠杀,他们流着血泪和敌人血战,看着坦克上没有下来的战友被打死。
但是不得不说,是连长救了所有活下来的人,要是没有他的远见我们的下场也是一样的。
他是个英雄。
老人用他老旧的行军水壶喝了一口水,拍拍李弑的肩膀然后从藤椅上站起来。
“小伙子,要不你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吧,你外公的事迹我能说上几天几夜。”
“我只希望这些记忆不会给你带来伤感。”
“不会的,这些都是我们值得骄傲的过去,人老了,现在只能靠着这些回忆来找寻活下去的价值。而我的价值就是让我们七连人的后代知道我们这些人当初是多么的了不起。”老人走到屋外,太阳沉在地平线下面但还是把光晕洒满了天边。
“在这里呆几天吧。七连的荣耀有一半以上是你外公赢来的。”
“好的。”李弑点头眼睛望着太阳即将升起的天边,那里已经开始出现灿烂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