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人赶去医院,曹父已经由门诊部转到住院部住院观察了。
爬楼梯,找病房,终于找到相应的病房号后,三名中学生模样的孩子正好从病房里推门出来,后面跟得是伍子妈。这里是一间4人间的大病房,里面靠窗的床位旁坐着两人,曹母和曹父。伍子妈赶紧把两人带到曹父的病床前面来。
“爸,曹叔这是怎么了?”伍子问他爸。
看见伍子来了,三位老人都松了一口气。曹母原本坐在床边,双手紧紧包着曹父的手,她看见伍子进门,便小心翼翼地将曹父的手放回被窝里,盖好。她走过来,拉起伍子的手,在他手心里放下一张银行卡,说:“伍子,去吧住院费用一结,密码是曹阳的生日。”
伍子拿着卡,却抱怨老爸:“爸!你们怎么没先垫上?”
伍子爸说:“我本来说我先垫上,用谁的钱不都一样嘛!可是你姨非不让,说什么也不让我结账。你现在啥也别问了,先去给人把住院费治疗费结清再说。”
伍子转身要走,他爸却又把他叫住:“再带点饭回来,你曹姨还没吃午饭呢!”
答应后伍子出门去护士站找了名护士,问清了缴费点,周边都有哪些饭馆,一路下楼去办事。
“刘警官,还麻烦你跑一趟。”伍子走后,刘奔海倒成了这里唯一的客人,曹母不免要招呼一下:“你坐在这里吧。”她把自己的凳子让出来,自己贴着曹父的病床坐下。
“阿姨,麻烦你们了。曹叔检查的结果怎么样?严重吗?我听伍子说是被一辆摩的给带倒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是听送他来医院的三位学生说老头子在学校门口被摩的撞了,当时就站不起来了,学生们打了120这才直接拉到医院。我现在身边没人啊,怕老头子再有什么闪失我处理不了,这才又麻烦伍子家人过来一趟。”
“嫂子!说什么呢,我们不过来你一个人怎么能忙的过来?以后家里不管是大事小事,就管我们当亲戚使就对了,没那么多客气话!”伍子爸。
“感谢的话是要说的。人呐,要是没了感恩的心,老天爷早晚是要收了他的。”曹母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
刘奔海又问:“那学生们也没说曹叔到底撞到哪儿了?为什么跑到学校门口去?”
“没有。学生们赶着回去上下午的课就先走了,不过他们说明天会再来看爷爷的。”
“医生的诊断呢?”
“轻微脑震荡!加上他最近可能吃的少,血糖低,血压也低,所以现在有点迷糊。不过医生说休息几天就可以恢复,不会危及到生命。”
看来曹父只是有点昏迷,所以,病房里的气氛才没有那么沉重吧。
另外三张病床只住了两人,一位老母亲躺在病床上午睡,旁边五十岁上下的儿子也扶在床沿犯困,床头柜上还有半拉没吃完的苹果,剖切面牙印的部分已经氧化成了金黄色。隔壁床位上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小伙子,看起来是一个人,并没有陪同,他的右腿缠着石膏,高高的吊起来。这位小伙子话不多,只是翻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床头柜上放了一瓶2L的饮料瓶,里面大致装着温白开。刘奔海习惯性的扫了一眼书名,却是东野圭吾的小说《放学后》。这本书他看过,着实精彩。再看小伙的神情,怕也是看得兴起,脸上神采飞扬,到有点洋洋自得的感觉。
现在正是午后,太阳慵懒的斜挂在天上,照的伍子妈也有点犯困,她索性躺到旁边空出的床上打盹。伍子爸手里攒着打火机,急急忙忙跟曹母交代了两句,便急匆匆推门出去。他应该是犯上烟瘾,要出去冒上一根,解解痒吧。
伍子爸推门出去没多久,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连续不停地吱呀吱呀声让看书的小伙子皱了皱鼻翼,似乎在嫌恶那讨厌的声音。进来的是一位女子,刘奔海恰巧望见,有些脸熟,似是在哪里见过她。
女子拉开病房的门只往里走了半步,还留了半个身子在门外。她的眼睛已经瞅向了曹父的床位,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那留在门外的半个身子怕是被这幅场景吓住了吧!女子用手捂住嘴,竭力不哭出声音。她扭了扭头,一转身就又出去了。
“小姜。”曹母只来得及叫出女子的名字,女子就已经消失在门口了。曹母想要追出去,可是这会儿病房里只有刘奔海和曹母两人,曹母放心不下躺在床上的曹父,犹豫的眼神看看曹父又看看病房的大门。
“阿姨,那是姜曼云吧,你在这里照顾叔叔,我去找她。”
“哎,又麻烦你了。”
“没事。”
自从曹阳去世那天,刘奔海只在曹阳的房间里与姜曼云有过一面之缘,却还未曾真正拜访她。所以一开始看见那位女子他只觉得眼熟,直到曹母唤出“小姜”,他才敢确认那便是姜曼云。
刘奔海用手拍了拍右胸的口袋,那里放着留给姜曼云的东西,是个小盒子。他迟疑着要不要将它交给姜曼云,若是这个小盒子能了了姜曼云的心愿倒还好说,但若是它又勾起姜曼云的回忆之苦,让她再次背负起感情的伤痛,这便是粗鲁的行为了。由于把握不住姜曼云的状态,所以刘奔海一直不肯拜访她,留给她这件重要的物品。他无法确定它所造成的后果,所以不敢轻易行动。不过,他看见姜曼云刚刚的表情,觉得或许她非常需要这个小盒子。
楼道里,行色匆匆的医务人员往返忙碌,忧心忡忡的患者家属等待检验结果,面露苦涩的患者拿着确诊单发呆,刚刚成为父亲的男人感谢上苍,劫后余生的病人欣喜万分。医院这个地方,大概是聚集了这个世界上最高兴,最悲伤也是最冷漠事情的所在地了。
“喂!姜曼云!”刘奔海找到她,递上一张纸巾,“曹叔只是身体弱有些昏迷,休息几天就会好起来的,不是什么大问题,更不是什么绝症啦!”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姜曼云并没有接过纸巾,只是转过身看看他,这个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却想不起来了。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刘奔海将夹着纸巾的手又抬了抬:“伍子的朋友!先擦擦泪吧,否则看着太让人心疼了。”
姜曼云这才接了纸巾去搌泪水:“伍子呢?他又不在,你干嘛跑到这里来?”
“因为我也是曹阳的朋友!”
“别瞎说了,我根本没见过你!”擦掉眼泪后的姜曼云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曹叔真的休息两天就好了?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真的!不信你去护士站问护士去。”
姜曼云没动,还是站在原地用纸巾搌两颊的眼泪,看来她相信了刘奔海的话。
“不进去看看曹叔吗?”
“等等吧,等我缓缓。我现在这个样子进去只会让阿姨担心。”她的语气平缓了许多,也没有抽泣的感觉了。她走到过道一侧的长条铁椅旁边,俯身坐下。刘奔海跟过去坐在她旁边。
经过一阵找话题的沉默后,还是姜曼云先开口,她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刑警!”
“刑警?”姜曼云平静地重复了一边,“我们平时也会看一些小说,我爱看奇幻和历史,他比较喜欢推理,尤其是偏爱其中比较传统的那一派的作品。”
“本格?他喜欢的那一派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本格派!”
“对,是本格!我还记得他提出分手前看的最后一本推理叫《X的悲剧》。”
“伟大奎因笔下的经典作品,悲剧三部曲中的一部,本格派的巅峰作品之一,这本书我看过,很精彩!”
“不愧是侦探啊!”姜曼云转头,向刘奔海露出自见面来的第一幅笑脸。带着眼角泪花的笑脸另有一番楚楚妩媚。
“嗐!那都是我上大学看的,自从工作后看的就少了。更何况刑警与推理小说完全是两回事情,所以爱看推理跟我刑警的身份其实关系不大!哈哈。”
“记得曹阳与我第一次见面自我介绍时就说他爱看推理小说,交往之后我才发现,其实看推理根本不能算作他的兴趣吧,只是因为他只会用这一种方式打发无聊时间。所以,跟我交往之后,他也看得很少,因为我很会找事情去做!”说出这些话的姜曼云既不调皮也不高兴,她显得很平静。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刘奔海恰到好处的切题。
“经人介绍认识的。那是一位热心的大妈,她认识我们两家人的家长,觉得我们门当户对又都单身,索性牵起红线。说实话,曹阳他真是不会谈恋爱呢!”
“他大概比较欠缺这方面的经验吧。”
“应该是完全空白才对!他甚至都不懂得抢单付账,第一次约会就是我去结账,他呆呆木木的不知道坐在座位上发什么楞。他真的很笨,也很蠢,在感情方面。”
“可你还是与他交往了三年,不是吗?”
“是啊,三年呢!不过自从我们开始同居之后,他就好很多,知道疼人,爱人,也懂得逗我开心,撒娇调情,这些东西他学起来很快。”
“他平时有很多应酬吧!”
“应该说不是很多。大概我见过最多的是和曹阳在同一个部门里的那几位同事,平时会一起去唱歌吃饭,游泳爬山。我还见过伍子,还有曹阳的三个大学同学,不过曹阳和他们也就是去吃饭,很少在一起出去玩。”
“能跟同事打成一片,怪不得他拿过单位的年度优秀员工奖杯呢。”
“你怎么知道他得过奖杯?拿奖这种事情对我这种普通人来说可能还值得庆贺,但是对他来说却很稀松平常,他从小到大拿过无数的奖状,奖杯,多到他自己都不一定能记得清楚。所以这份员工奖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喜事,他也懒得为此而庆贺,更不会当作什么高兴事与别人去分享。据我所知,他只是把奖杯与其他奖品放在了玻璃橱柜的一层,仅此而已。即便是我,若是不仔细去看,也会忽略掉橱窗里多出来的那只奖杯。”
姜曼云稍作停顿,接着说:“曹阳他是那种非常优秀的人,非常懂得学习和工作,却不大懂得放松和享受。如果人有十分的自由,他有五分是在工作,有四分在陪我,只有一分是被朋友拉出去玩。所以优秀员工之类的称号奖励给他也应当算是实至名归吧。”
“你会独处吗?”
“什么?”
“你会刻意为自己留下一些时间独处吗?”
“无聊的时候会吧。”
“那曹阳呢?”
“他一个人的时候就是看书,专业书或者是小说,但是只消一通电话就可以把他叫出去,他不太会懂得拒绝,所以一般的邀请他不会拒绝。”
“可是,为什么要一个人呢,一个人多无聊啊,和家人朋友在一起开心不是很好吗?”姜曼云很诧异的反问刘奔海,她不知道一个人独处有什么好处。
“和家人朋友在一起开心是很好,可是独处也很重要!你没有刻意留下时间给自己独处吗?”
“如果你的意思是独自一人的话,是的,我很少一个人,一般情况下,我喜欢和男朋友或者朋友在一起,我受不了一个人独处,太无聊!”
“他也是吗?”
“曹阳?大概是吧,当然要除了工作以外,他喜欢安静的工作环境。”
“哈哈,也是,生物差异性嘛!像我有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发呆。”
“我非常讨厌一个人。”
“嗯。”刘奔海话锋一转,说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和他谈了三年,应该……”
“?”
“我怕冒犯你。”
“你说吧,无所谓了。”
“你和曹阳应该快结婚了吧。”
“没有,我们分手了。”姜曼云说的非常清楚。
“分手?”
“对,八个月前,他把我甩了!他提出的分手。”她说起这件事来显得风轻云淡却激起了刘奔海的一湖波澜。
“为什么?父母不同意?”
“不是。”
“生活不和谐?”
“胡扯!”
“那到底是为什么?他没理由提出分手啊!”
“或许是他厌倦我了吧。分手前一阵,我为了照顾染上流感的父母回家了一个月,回来的时候看见曹阳把房间扔的乱七八糟,卧室堆满了小山一样的东西,书房也是,被翻得乱七八糟,我一时生气,发火骂了他几句,他却顶嘴回来说要分手。我当时只以为他说的是气话,哪知道此后他却一直躲着我,一句气话真的变成了分手的宣言。”
刘奔海此时似乎想到了些事情,他告诉姜曼云:“也许他是在保护你吧。”
“保护我?你认为这是在保护我吗?你认为一个男人无情的推开一个深爱他的女人是在保护她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曹阳他另有苦衷。”
“谁没有苦衷呢?我也有啊!”姜曼云从休息区站起来,“我看上去是不是已经好多了?”
“是的,好多了。”刘奔海也站起来。
“我是不是很蠢?”
姜曼云忽然抛出这个问题,刘奔海一时局促,无法作答。
“都被男朋友甩了,却还要跑来看望他的父母,我是不是很笨?”
“……”
“呵呵,跟那个笨蛋相处了几年,果然自己也会变笨蛋啊!”
透过从窗户打进来的斜阳,刘奔海看着姜曼云侧身的剪影带着微笑推开了病房的双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