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闻雪门主良辰寿诞,念及昔日之恩,本欲只身恭贺,却以事务繁忙,是以只得命人造牌匾为贺礼,聊表心意。”
刘登沉声肃穆,拉长了语调读完了圣旨,随即眉眼低垂着说道:“雪门主,起来接旨吧。”
雪烨垂首高声:“谢陛下隆恩!”院中众客人也随之齐声唱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雪烨起身上前接过了圣旨,颔首称谢。
刘登向身后侍卫一挥手,吩咐道:“将牌匾抬进来吧。”
话音一落,立时门外便又四个披甲的侍卫昂首阔步的踏进门来,抬着一张巨大的金漆牌匾入门,见到匾上的御笔四字,院中客人不由的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牌匾上帝君挥毫洒墨,提了四个大字——天下第一。
雪门主眼中虽有喜色,却并未有太大波澜,雪家之所以能为天下第一世家自然少不了朝廷明里暗里的大力扶持,然而最终能站稳脚跟凭借的终究还是雪家自身百年来积累的威望和财富,能否成为天下第一时间,可不是仅凭一张匾就说了算的。
比起这块昭示着恩宠的牌匾,雪烨倒更希望当今帝君能送点实在的,比如金银,比如契约,比如盐铁通运的资质等等。
雪门主再度谢过浩荡隆恩,旋即命人上来将牌匾抬了下去,然后便顺势邀请大总管以及随行的侍卫一同到后院贵宾席落座。
大总管刘登笑意盈盈,连连摆手推辞:“既然陛下的心意我已传达到,那么我也该回宫复旨去了。”
雪烨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又是与其客套寒暄了几句,见他态度坚决,便就不再挽留,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好强留总管大人,日后大人光临寒舍再当请大人饮酒。”
“来日咱一定上门叨扰,不辜负门主好意。”刘登虽然身居内宫高位,朝中诸多有头有脸的大臣也都不忘时常巴结他,甚至有时还要看他的脸色行事,然而面对雪烨,却始终如一的礼数周至,绝无半点倨傲之态,满是一副笑容可掬的圆滑模样。
刘登微微欠身回礼,做了拜别,便摔着身后众侍卫准备离去,雪烨向几个心腹家丁吩咐了几句,也随着一起举步将其送出府外。
刘登也并不再婉拒,只微微颔首,随之一起出门而去。
经过沐昭雪身边时,大总管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徐徐从她的平静的眉宇间扫过,轻不可闻的低低叹息了一声。
这时,颜孤也从小亭赶到了前院,可不想旨意颁布的居然这么快,他才刚到,人就已经散了,只有沐昭雪还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等着她一样。前院里的客人也都纷纷起身,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肉的吃肉,该闲扯的继续闲扯,各自有各自的热闹,没人去关注这样一个清丽的有些苍白的女子。
沐昭雪也看到了他,颜孤眉飞色舞朝她瞟了一眼,然后身形一动,极度潇洒的掠身到了她的身前,望着她笑嘻嘻的说:“早上师兄不是让你进宫陪悦妃去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沐昭雪凝滞的片刻,没有说话,她的脸色在喜气洋洋的府苑里显得尤为苍白清瘦,两只眼睛看上去有些微微的红肿,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和他斗嘴,而是许久之后,方才勉强的在脸上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明明想表现的无谓,可一看到他,就觉得无比的委屈,一张口,声音说不出的哽咽和嘶哑。
颜孤愣了一下,立刻也觉察到了她神色的异常,脑海中瞬时猜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思索她究竟受了什么委屈?
“我并没有去见悦妃,我去了天华殿。”
“是师兄要见你,而不是悦妃?他···欺负你了?”颜孤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和担忧。
沐昭雪摇头嗔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怎么会欺负我?”
“······陛下不仅没有欺负我,反而还封了我长公主的名号。”
颜孤转忧为喜,又转为疑惑,问道:“这不是好事吗?”
沐昭雪低着头,又语调极轻的说了一句跳度极大的话,周遭吃酒的客人声嚣渐起很快就将她的声音淹没在热闹的祝酒声中,但那句语调极轻极淡的话语还是一字不差的落入了颜孤的耳中。
只是短短一瞬的思虑,他就反应了过来,明白了她口中那句话背后所代表的冰冷龌龊的含义,他睁大了眼睛,猛地摇起头来,低吼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这句话,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颜孤不敢相信,也不能去相信。
“师兄他明明答应过,他会以帝君的身份为我们赐国婚,而且还会作为我们的家中兄长为我们主持婚礼,就连当初在武陵山上他也说过无数遍······这、这不可能!”他近乎咆哮的吼了一句。
可吼完之后,他的身子却不禁微微的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这些年来无论他遇到什么挫折,无论直面什么危险,只有剑在手中,那心中便无所畏惧,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然而如今,挡在身前的那人却是他们的师兄,他手中的剑能劈得下去吗?
可他真的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那句话对他而言听起来就像是这世上最荒诞不经的滑稽谎言。
“雪国的君主派来求亲的使团,带来了一份盟约和一百副钛金全身盔甲,这就是他们的筹码。”
“在他的眼里那些东西远比我们的同门情意要重要的多啊。”昭雪惊呼绝望的开口,是那样悲凉的语气和眼神。
那种冰冷无情的话又怎么可能会是从温和的师兄嘴里说出的?!
看着颜孤痛苦愤怒的表情,沐昭雪沉默着将视线锁向颜孤,紧紧将目光盯在她心爱男子的眼睛上,脸上的笑容渐敛,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低声说道:“有些事情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吗?”
颜孤当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于是心中不免生出些难以抑制的悲哀来,他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紧握着雪霁剑的手也缓缓松了开来,他咧了咧嘴,朝昭雪露出一个放荡的笑,还是如平日那样不羁风流,然后这抹笑意落在她的眼睛里却仿佛一把钝重的刀切开了她的心脏。
“任何人都别想,你是我的!”
颜孤剑眉一挑,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便立即身形一掠,如旋风般向府外而去。
沐昭雪看懂了他的笑容,于是脸色霎时变得更加苍白,连忙全力施展身法,紧随而去,虽是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却也只是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然而就只是一片衣角落在手中,却也还是被她死死地拽住了,不肯放手。
刹那间,二人的大半身子已经杵在了府外。
“你疯了吗!你要去做什么?”沐昭雪急切的呼喊出声。
“我去让师兄收回成命!”颜孤寒声说道,他的脸上虽然看上去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那一双眸子里却是冲天的怒火在熊熊的燃烧,他没有转头看昭雪,冰冷瘆人的目光凝视在前方。
“他不会见你的!就算肯见你他也不会答应的!他早就不是我们的师兄了!”
“那我就用我手中的剑逼他答应!”
“那你敢赌吗?”沐昭雪低声厉喝一声,“剑宗上下七百人的性命和未来的前途命运都在你的身上!”
颜孤浑身紧绷的劲力顿时一松,旋即沉默了下去,眼中闪烁着黯淡的光芒,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她说的没错,他不敢赌的,那样沉重的责任全寄托在他的身上,只不过是一时的怒火蒙蔽了双眼,然而终究清醒过来之后,他发然发现自己连拿剑的勇气都没有了,所以,他又怎么敢看她?
是那样的羞愧,是那样的愤恨,他对她的爱,从来不存在于虚假,虽然迟迟不言嫁娶之事,可在内心的最深处他们早已将对方刻在了自己的心上,然后,他后悔了。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娶她?如果早一点,哪怕只是一分一秒,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事了。
颜孤的心很纠结,很矛盾,她说的没错,即使自己见到了师兄又能怎样呢?难道真的要用剑来逼他收回成命?可正所谓,君无戏言,他作为帝君又怎么会答应呢?若真到那时,为了维护帝君的威严,怕是要血溅武陵不止。
雪烨送完大总管刘登的车马,便立刻折身返回了府邸,见到颜孤和昭雪两个人全都一脸阴沉的站在府外,以为两个人又吵架了,于是就笑着朝两个人走了过去,负手看着颜孤斥责道:“你这家伙就知道惹弟妹生气,难道还想着天天吵架,能吵一辈子?”
颜孤心神俱荡,默念道:一辈子?还有一辈子吗?如果今日自己选择了沉默,一定会抱恨终生的吧?颜孤心思急转,再也顾不得什么权衡,当下肩膀一振抖落了沐昭雪紧抓着他的手,掠身至府前随手解了一匹马,翻身而上,立刻便嘚嘚跑远了。
雪烨微蹙眉:“颜孤他这是怎么了?”
沐昭雪摇头不语,深深地向他行了一礼,略作辞别之意,也跑到府前牵了一匹骏马骑上。追了上去。
雪烨莫名诧异,站在府门外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这是怎么了?”
这时莫儿抱着比他高出一截的魂淵剑摇摇晃晃的从门里走了出来,雪烨注意到他,含笑温和道:“莫儿怎么没有和姐姐一起玩啊?”
莫儿低着小脑袋,不想让人看到他眼角的泪渍,只小声有些委屈的说道:“樾辰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