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一片白雪融融,除了那些长青的冬青一类的枝木稍有一些些泛枯黄的绿意外,整个园子里只剩下一片枯木苍茫的萧瑟景色,让人看了心中不免涌起悲觉。不过此时,却有一棵红梅在早春的寒风里里无声无息却又奋力地绽放出了一簇殷红似火,在满眼的白雪里犹自微微颤抖。
年纪还很小的新君身上披着重重的狐裘,在一群官宦和侍女的环绕下,静静站在栏外,静静的看着那露出春意的一支红梅,喃喃低声,不知是在对谁讲话:“春天快到了吧……”
一个在旁官宦适时的回应:“回陛下,此日已是早春了。”
新君哦了一声,目光仍被那簇红梅吸引,踟蹰间已经伸出了手去,似乎想要把它摘下来放在手间感受它的春意,可这时却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通报。
“王爷驾到!”
能在宫中随意行走的王爷如今天下也只剩下了一位,也就是他以前从未蒙面的皇叔,摄政王慕容周。
他的手停在半空,静了半晌又缩了回来,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摄政王挥手斥退了候在一旁的宦侍,站在了新君的背后,恭敬的行了礼。
新君转过了头去,看着他,眉眼间也如花一样绽开了满春的笑意:“皇叔对侄儿今日的表现还满意吗?”
慕容周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皇叔自己其实才是最想当皇帝的那个人吧?我不过是皇叔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虽然我是个孩子,但我却不傻。”孩子的脸上含着笑意,然而眼中却也有着深深的悲哀意味,他低声喃喃,“皇叔什么时候会动手杀了我呢?”
闻言,慕容周的神色微动了动,也流露出些许哀色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是淡淡开口:“我答应过先帝,永远不会陛下下杀手,陛下只管当好这个皇帝就好。”
“皇爷爷吗?”新君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命得到保障而松气,只是再度转头看去那枝红梅坐落在白雪里,眼睛里没有什么色彩,空洞洞的,静的出神。
慕容周望向这个孩子的背影,忽然心里涌动起了强烈的杀意,但这股杀意很快便一闪即逝,淡淡道:“不多久我就会领兵亲征各地反王诸侯,皇城的军队会交由玄蒙将军,陛下不必忧虑。至于朝政,有太傅大人的辅佐我也是极为放心的,陛下如有疑问皆可召他们二人来为您解答。”
新君听完,背对着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忽然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去用力一把将那簇在寒风中颤抖的寒梅摘下放在了手心中,亲昵地放在鼻尖上嗅了嗅,他暗暗的想,这么漫长严寒的冬天总算是就要过去,而温暖的春天也总算是来了。
慕容周望着眼前这张青色稚嫩的脸孔,一直藏在心中的那个影子悄无声息的也随着记忆浮动到眼前,那个影子和眼前的新君渐渐的重合,依稀有着隐隐的相似。
眼前这个孩子,和在自己印象里的年轻时候的太子样貌长得颇有几分相似,他不禁有些恍然,一去多年,斯人往矣,不禁在心里暗暗的叹息。
曾经的太子是一个雄才伟略,心怀抱负的人,或许他才是帝位的最佳人选······要是他还活着的话。
世上的很多人,甚至是朝中的一些没有直接关系的官员,在议论先帝太子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不屑和惋惜,在他们的眼里太子就该是个像传闻中那样不务正业,沉迷酒色的人,实则不然,真正的皇太子是与那些流言传闻正好相反的。
而那些了解太子的人,或多或少的也都和当年的事情有所瓜葛,就连仅仅只是知道当年真相的一些官员也都纷纷选择的闭口不言或者被闭口,先帝驾崩之后,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更少了,而他就是其中一个。
当年的他,在母亲未被宫中人逼死之前,也不过是个父母膝下承欢的孩子,即使当年许多的人,甚至包括自己的父皇都不喜欢他,但还是有个温和的哥哥每个月都会进宫来看他,并且总是会一些宫外新鲜的玩意给他,那个哥哥就是曾经的太子。
当年,青州洪灾一案,牵连甚广,最后甚至引起了先帝的重视和震怒,有他派阵营的诸如四皇子之类的人,瞅准了这一时机,联合数百位大臣上书弹劾太子,挑拨太子与先帝之间的父子关系。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太子的身边的亲信被一个个摘除,宽厚的太子也终于忍无可忍,可忍无可忍之后却是那些早已设计好的陷阱,太子乱了阵脚,有人趁机进言太子意图不轨也引起了先帝的猜忌。
不得已之下,太子逼上了绝路,无奈之下开始筹划起兵想要逼先帝退位,而就在起事的前一天的晚上,他最亲信的一个人却向先帝报了密,而这个人名字叫做何载道,当时还未成为宰辅的一个男子。
帝君听闻震怒,当夜派遣玄蒙率领三千禁军围困了太子府,将太子府中一众人等擒获至宫中,君臣父子对质。
但毕竟,太子是由先帝一手带大和培养起来的,是先帝最喜爱的儿子,没有之一,先帝念及父子之情,不忍心赐死他。于是此后,便以太子德行不正拟诏废除了他的储君之位,并将太子及其家眷一同关在了东宫之内,不允许任何人探望和窥视,只自己才会在年夜或者一些节日带着宫人拿着一些赏赐去看他一眼。
昔年风度儒雅的太子在日夜的煎熬里身体变得越来越差,在深锁的东宫里愈加不安和惶恐,最终选择了自刎谢世。
先帝不愿让此丑闻传到天下人的耳朵里,便对外声称太子是病死,太子死后,先帝也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国政也从那时起懈怠,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丧子之痛里不能自拔。
在慕容周的印象里,大哥是个不苟言笑但却又待人温和的人,在众多兄长中,他是唯一一个拿正眼看他,并会温柔鼓励和安抚他的人,虽然也许那份兄弟情义不够纯粹,但仍是让他感动。
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见太子来宫中看望自己,他也曾央求自己的母亲,问母亲,为什么盈哥哥好久都不来了,是不是也像其他哥哥姐姐一样讨厌他了?
也曾记得,母亲当时睁大的眼孔里流露出的那种惊恐和对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的惧意,从未打过他的母亲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留下滚烫的巴掌印,并告诫他,在宫中不许再提及那个人的名字。
于是,就再也没有了相见。
慕容周望着新君脸上流露出的悲戚神色,微微有些动容,但他也早不是当今那个跟在哥哥屁股的孩子里,他的心里已有了更重要的东西和理想,面对有些东西他必须变得更加铁血决绝。
慕容周看了这个孩子许久,神色不禁变得有些复杂,然后又恭敬的缓缓朝他做了一揖,旋即转身便离去,临走时又不禁回头低低说了一声:“我不会杀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