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川之上有一神甲名龙鳞,质若轻纱,形似黄金,吸纳天光好似一轮皓日当空。
龙鳞铠与神弩追风,神刀染月共称三大神器,其制式图形皆藏于如今东陆皇宫之内,历代皇帝都拨重金命智士日夜钻研,但时至今日也不过重现了有神弩追风九分神似的追风连弩,以及有染月刃七分形似的大内连云刀,而唯独甲胄的制造工艺迟迟没有进展。
论坚固不摧,曾经横扫一切骑军的翼虎铁骑所穿戴的沙钢重铠与传说中的龙鳞铠所差不多,制造工艺虽然繁琐,但凭大内工匠自然也造得出。
可问题在于沙钢重铠穿在人身上,就像是穿了一座钢铁荆棘的小山一样,别说普通军士,就算是军中百里挑一的魁梧汉子穿上了也行动不便,退一万步讲,即使人能穿上作战,可能承重的起一人一重铠的战马就更少的可怜了,否则十年前连北陆虎豹骑都惧怕的翼虎铁骑也不会始终将人数保持在五千人这个数目上。
但随着徐州翼虎与羽龙一战的落幕,翼虎铁骑全军覆没,如今这沙钢重铠也成了鸡肋。
提及青州羽龙军,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徐州一战,十去八九,早已名存实亡。
现今世上最轻便的甲胄便是青州的青甲,有风驰电掣之名,可不用多想也知道,此青甲用于装备轻骑,防护性自然差得很。
当今海川大陆之上,冶铁工艺最强盛的便是雪国,也只有雪国才能造出世上唯一可以媲美龙鳞铠的,最接近于神甲的钛金全身盔,一直被视为雪国国宝。
而今存放于禁宫武库之中拥有半神甲之称的钛金全身盔则还是十年前雪国与炎华两国结为秦晋之好时的聘礼,存量也不过百件,坏一件便少一件,凭东陆的工艺此时还根本无法重现,更是宝贝的很。
能穿上这件“半神甲”的军士真可谓是三生有幸!用追风铁旅副统领的话来说,那就是十八辈都烧了高香的结果,他奶奶的,别说自己,就连大统领袁临也没能赏上一件,整个追风铁旅里只有那一队仅听帝君喧召的天子近卫才有此殊荣!才不过十六甲!其余八十四甲难道都要堆放在武库里积灰不成?
此时,放眼整个天下身着半神甲也不过十六人的天子近卫在这山道之上疾驰的就足足有八人。
八人皆是身材魁梧,军中千里挑一的精壮武士,每个人都对得起这八尺大汉的名头。他们身上装束都是同一规格一片赤银的钛钢全身盔,看上去却并不明晃刺眼,反倒有一种沉郁内敛的气象,若有人见到肯定不禁会让人啧啧称奇,但可惜的是这一路行来并未有半个人影,到了武陵后山之后就更看不见人烟了。
连同这八人侍卫,一同疾驰而来的共有十骑,其余两人,一人是服侍过三朝东陆帝君如今身居大总管高位的刘登,而另一个长相英武的年轻男子自然便是当今的东陆帝君,武安帝慕容周!
慕容周一骑当先,纵马疾驰,两侧狂风呼啸,任由两侧风景绮丽变化,他始终目视前方,面色沉毅不变。
刘登猛的扬鞭追上前方的帝君,与其并骑而行,他张开口声音在风中起伏:“陛下,为何不先去剑宗寻援,要到这人烟罕至之处?”
帝君目不转睛的回答道:“难道朕的三千军士还对付不了几个区区毛贼吗?”
刘登心下一惊,连忙噤声,继而话锋一转,温和笑道:“是老奴多虑了,该打,该打!”
帝君微微阖目,轻轻地叹息一声,不再言语。刘登见帝君心情不佳,便也识趣的闭嘴不言。
一只黑色的鹰隼疾速掠过头顶,刘登抬头望了一眼后,继续沉默赶路。
日头的光线渐渐变的柔和起来,仿佛无数根丝线从天空里撒下来,温柔的将远处看上去破旧不堪的藏书楼笼罩。
后山说起来算不上什么山峰,只能算是一个高耸的山丘,一路上除了几棵枝叶稀疏的老树,和一幢突兀矗立在山巅的藏书楼,再空无一物。
帝君扯住缰绳,在藏书楼前翻身下马,随后大总管刘登和八骑铁甲也一同下马跟随,
楼前的空地上飘落了几片青叶,一个穿着灰布麻杉的老叟正拄着一根没什么枝丫的扫把,低着头躬着腰,慢慢的扫着没几片落叶的空地。
帝君抬头仰望着高有三层的楼阁,柔软的光线和湛蓝的天空映照在他略微有些呼吸急促的脸庞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从离去,多少年不曾来过了?他在心底轻轻的扪心自问。
帝君侧目吩咐了一句不必跟随,大总管刘登便立刻领悟,静候在藏书楼外,不敢再多朝前踏出一步,其余的八骑铁甲也都肃穆而立。
帝君独身一人向前走去,仿佛回到了这里,闻到了这山中远离朝堂的新鲜空气,他就不是什么皇帝了,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门弟子慕容周,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空荡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专心扫地的老叟却并没有闻声抬起头来,不知是不把来人放在眼里,还是因为上了年纪耳朵背了没发现有人来,老者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上一直是那样一副古井无波的神情,像是要腐烂的朽木一般,没得半点生机。
可就在慕容周即将跨入老叟身前半丈处时,老叟眼中忽然精芒一闪,手中扫把斜挑纵越,气势虎虎生风,竟是直接用出一招横扫千里!
慕容周淡淡一笑,他坐在皇位上的这些年虽然练武有所懈怠,但还不至于行动不便,他身子轻飘飘的往后退出半步,棍风一扫而过后,他猛的上前逼近了老叟眼前。
一击未中,老叟猛然诧异抬头,面色木然,但一头花白须发却是迎风狂舞!
可这幅怒气勃发的气魄只是一瞬便逝,在老者的目光接触过了来人的脸上时,他一直古井无波的表情就如同阳光普照的阴霾一样一扫而空,竟破天荒的展颜轻轻一笑,略略点了点头,仍旧无言。
慕容周神色平静的拱手一揖,持后辈礼恭敬道:“弟子慕容周拜见长老,多谢昔日长老向周开楼之恩!”
老者的记忆力似乎很是不错,没费力便记起了眼前这个曾经读书破万卷的剑宗小弟子,态度温和的指了指身后高耸的藏书楼。
少年时,慕容周就经常一个人来这里读书,那时候他便与眼前的扫地老者相遇,老者那时对他就十分慈祥,允许他读到半夜然后关闭藏书楼,清晨也早早为他开启。颜孤并不喜欢读书,他唯一喜欢读的就是楼中那些游侠神魔之类的话本,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那段孤独的时光里,只有这个老人肯陪在他的身边。
慕容周是特别感激眼前这个扫地老人,不过老人似乎并不会说话,那些年来自己也从未听到过他开口,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隐约猜测他可能是宗门里某位隐居于此的长老。
“弟子想进楼查阅一些东西。”慕容周恭恭敬敬的开口道。
老人静了片刻后,缓缓点头,慕容周报之一笑,便缓缓转身欲往楼中去。
“你现在已经是皇帝了?”
慕容周身子猛地一震,连忙回身去看,这沙哑至极仿佛多年不曾开口说话的声音,竟然是从老人口中发出的?
原来老人并不是哑巴!
慕容周压住心中刹那的惊异,不敢有半点倨傲,点头道:“是,我已经是皇帝了。”在老人面前,他不敢称朕,也不想称朕,这个刺耳的字眼。
灰袍老者咧嘴笑了笑,笑容似乎有些吃力:“好在没让你师尊失望,也不枉我允你读书多年。”
老者缓缓抬眸,望向藏书楼,慕容周也顺从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只听老者声音沙哑的说道:“这座藏书楼今一天来的人比一年都多,方才我看到两个孩子,看到他们活泼斗嘴的模样,不禁让我想起自己当年年轻的时候,一晃眼,太多年了。”
“两个孩子?”慕容周疑惑的问道,这个时候,剑宗入试弟子不正是应该如火如荼吗?谁会在这时候跑到这后山来?
老者点点头,虽然隐居世外多年,但显然对世上之事并非一无所知,他知道甚至比那些自诩胸有天下之人知道的还要多。
“是龙羽将军叶衍和他的学生,另外还有一个女娃娃。”老者沉吟说道,“这几人都不是一般的寻常人啊,我真是有些看不明白现今的江湖了,什么时候这些天才人物竟变得如此之多了,他们此时还在楼中,龙羽将军的那个学生你该好好见见。”
慕容周颔首,仍是好奇问道:“为何长老对那孩子如此推崇?”
老者闻言,呵呵笑着,言语晦涩的说道:“凡人一生又能见着几个天人?不见可惜了呀。”说完,老者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慕容周再一拜谢,终于得以走入楼中,但却未将老人的晦涩之言放在心上。
大总管刘登和八骑铁甲伫立在楼外不远处,刘登眯眼瞧着扫地老人和帝君的交谈,不禁猜测起对老人的身份。
此人难道是上一代的东陆剑圣独隐?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头,就被刘登彻底否决,独隐剑圣如今算起来也不过七十岁,对于无为境界的修行者而言,这个岁数还算不得什么,可看眼前这个老人的年纪,怎么也有九十岁甚至上百岁了吧?
一个行将朽木的老头子能有什么背景值得当今帝君如此结交?
刘登紧蹙眉头,体内气海暗自汹涌,眸中锋芒毕露,就想要对远处老人的底细一探究竟。
就在此时,远处的老人似乎有所察觉的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刘登登时一惊,连忙收敛体内气海波动,待得气息平稳,也礼节性地朝老人回之一笑。
老人瞥了他一眼后,便不再理睬,继续挥动着手中扫把清扫楼前空地。
“呼~呼~”黑色的传信鹰隼在空中扑闪而现,刘登伸出一只手去,任它降落在臂弯,另一只手扯下了绑在鹰隼腿间的一封密信,然后一扬手,鹰隼呼啦啦飞入天空,眨眼便消失不见。
刘登拈开密函,目光阴沉的从上而下将上面的文字一字不落的纳入眼中和心中,忽然嘴角一翘,讥笑道:“唉,真是些耐不住的急性子,陛下才方离宫,就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好一个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袁大统领啊!”
说完,他便小心翼翼地将密信揣在了袖口里,谨慎的存好,面露温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