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事一溜风,俩流氓到理发店寻衅滋事的消息一天就传遍了全村。但过了一天,这风儿就刮歪了,传言变成村长的律师女婿与理发店老板娘有奸情,于是街头巷尾都议论龙云如何勾搭魏蓝,更有造谣者极尽胡编之能事,散布消息称他们是十几年的地下情人,还生育了一个儿子。
伤风败俗的男女乃是吸引舆论火力的焦点,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魏蓝远在省城,对乡长里短尚无耳闻,龙云便成了这纷纷流言利刃首当其冲的受害者。那些视之不见的回避,侧目而视的神情,掩嘴的窃笑以及刺耳的私语,在她柔弱的躯体上一道一道地剌口子。她的母亲,在人群前佯装耳背,皱巴巴的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深凹的干涩的眼睛而今噙着点点泪光。
涉世未深的孩子也卷入其中。江魏和龙青在学校因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名头而成了公众人物,说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大家总是不约而同称“哦,那对同爹不同妈的”,他们的区分标志就是“那个黑头发的”和“那个黄头发的”。
起初,这种议论并没有对他们的关系造成什么影响,然而,依然亲密往来的表象实质上包含了俩人为之付出的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的巨大努力。
有天晚上,俩人练完跑步后各自回家,龙青在家门口的时候觉得腿上痒痒的,伸手挠了挠发现有黏糊糊的血迹,于是他凑近窗口的灯光猫着腰查看,小腿上有道细细的伤口,估计跑步时不小心被植物枝叶割到而没发觉,近一段颇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这个时候,屋内母亲和外婆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这字条写的啥?我眼神不好使了。”
“魏蓝写的电话、住址、工作地址。”
“那是啥意思?你告诉他啦?”
“我没有告诉他,但他可能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呢?”
“他是个律师,查下身份信息太容易了。也许不用查,他们长得太像了。”
“唉,该知道的总会知道!”
“那又怎样?十五年前他就选择了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儿子!他放弃了当小青的父亲!不,他不配!”
“气话又说上头了,总有一天孩子会知道父亲是谁,这是血缘啊。”
龙青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他猫着腰、屏住气,一路小跑冲进附近的麦地,在那些跟他一样高的麦秸垛面前停下,背靠着一垛坐在地上不停喘息。
这颗敏感的心之前积下的数个疑团都迎风飘散了。
魏蓝口中所说的“老相识”,母亲那奇怪的反应,外婆那激愤的情绪,还有他为什么热心快肠地帮忙,这一切都因为他是生他却没养他的父亲,是他抛弃了他们母子。那些传闻原来不是谣言,都是事实。江魏和他真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父亲为什么选择了江魏而狠心抛弃了他……想到这里,龙青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是个乖巧的孩子,性格内敛,不善表达,什么事都窝在心里。
他有点埋怨母亲,她一直说他没有父亲。人怎么会没有父亲呢?又不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还不如说他死掉了,他就不用一直盼望着,白白浪费时间想象他是去了遥远的地方工作,一时半会回不来。或者坦白地说他绝情地抛弃了他们,让他从很久以前,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充分培养对父爱的免疫力,对父亲绝望,他就不会一直用渴慕的眼神盯着别人的父亲,而这一点使他长那么大都活在深深的无法自拔的宿命般的自卑里。
现在怎么办呢?他问自己,如何面对这位兄弟?十几年,江魏一家尽享天伦之乐,而他和母亲遭尽了别人多少非议。他想不通,为什么他非要与父亲的另一个儿子相识,如果不是这样,他起码可以彻底痛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