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时候，顾天泽的鼻腔里闻到的是一种陌生又新鲜的焦糊味道。
和之前在密闭舱中的不同，没有氧气循环机制造出的虚假的净化气味，就像有人把一桶沙子直接倒进口鼻里那么呛人。
坐起身的时候，他听到浑身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有什么从鼻子里流淌出来，挂在嘴边很痒，他用手背擦过，发现手上沾满血迹。
“哦……这算是……空难吗？”
转过身来，他瘫坐在地，看着身后几百米外大半截都扎进沙土中的机械残骸。
那东西曾经是运载他离开地球的偷渡飞船释放出的太空胶囊舱，单人的，高档货，虽然小了点，结实程度和生存保障却没得说，这一个坐席就耗尽了他全家所有的积蓄，他身上也负担了全家人的希望，如果不是被那个该死的巡逻舰发现了的话……
“哎，我现在还活着，说明这地方空气成分比较接近地球吧。”
顾天泽虽然没有多少医学知识，但至少还知道自己现在的伤不重，除了流流鼻血以及衣衫褴褛外，他还能顺畅地呼吸，发出自己听得懂的声音自言自语。
大概是倾家荡产买的这个胶囊舱在最后坠落的危机时刻起了关键作用，从大气层的燃烧中保护了乘坐者，并在坠毁的瞬间将其弹射出舱。虽然现在它被摔成了破铜烂铁，但至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我呢……我连破铜烂铁都不如啊……还不如死在天上算了。”
顾天泽烦恼地抓着头发。一边抓，一边有砂石从头发间掉下来。
他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自己落回了地球。当然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结局说不定比现在更惨。星际偷渡的罪可是非常重的。
哀声叹气又坐了一会，一阵狂风扑来，更大量的砂土盖到身上，几乎把他埋下去，他终于拍打着身体狼狈站起来。
这地方看起来荒芜到像是无人区，不仅没有人类，也没有其他生物。他踉跄地踩着没过脚踝的沙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飞船残骸边，捡起根金属管，插进撞裂的缝隙中，用力撬了几下，那金属外壳只是弯了点，完全没有打开的可能。
他只是想看看里面的紧急联络系统还能不能用，虽然因为他的星级旅行是非法的，不可能在坠落的时候发出求救信号，但现在为了生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放眼望去全是黄沙和天相接到尽头的地方，他孤身一人去找活路无异于送死，至少这个飞船舱里应该还能找到些储备水和压缩食品。
真……真结实啊！
虽然七零八落的样子就像纸袋被随意地揉碎，但和人的力量比起来，这残骸还维持着超强的硬度，根本破坏不开。
只撬了几分钟，他就大口喘气，又被灰土呛得大声咳嗽，全身的伤口都跟着抽痛，只能用金属管当拐杖撑着休息。
缓过点力气，他又接着撬，如此反复几次，总算将那缝隙扩大些，可仅仅能将手臂探进去半条而已，不起什么作用。
正喘气喘到两眼发黑时，从呼呼的风声里，居然有什么踩踏着路面在接近的声音传过来。
他心里一喜，急忙用金属管撑着身体，一瘸一拐到空旷的地方看。
这一看简直是欣喜若狂，若隐若现的，能看到有两个人类正顶着风沙缓慢地步行过来。
穿着连体衣裤，用头巾包着脸，一高一矮，看不出男女。但至少从露出的部分看，不像是军方的人，也没有特殊的武器。
“喂——”
顾天泽激动地用力挥手臂，此刻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了。
其中高个的人抬手示意一下，表示已经看到他了，而另外的矮个子则掏出什么靠近嘴边，好像在和谁通话。
走到互相说话能听清的位置时，高个子的人停下，拉开挡住脸的布巾。他长有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肤色白皙，脸颊有些血丝，深陷的眼窝中碧绿的眼珠非常明亮。
“我们观测到有飞行物坠落，就立刻赶过来了。你还好吗？”
这个年轻男子说的是很标准的星际通用语，非常流利，顾天泽能够听懂。他急忙点点头，低头却看到自己身上又有哪里在出血，红色滴滴答答正落入脚下的砂土中。
“我叫休米。我们在这附近有个很小的营地，你需要治疗。你还能走的话就跟上我们，如果走不了，我们会呼叫同伴救援。”
顾天泽看着他，很想说点什么，却忽然头晕目眩。
或许是大难不死又在绝望的时候看到了生机，他原先被求生欲压制的疼痛一股脑涌上来，胸口像要爆炸，连话都说不出了。
看他两腿发软要往地上瘫，那个矮个的人两步过来，利落地抓住他的手臂架上肩膀。
“伙计，坚强点，摔下来的可不止你一个，这附近的难民多着呢。”
从围巾里发出来的声音是来自于女性的。同样是星际通用语，她说得要含混和蹩脚得多，顾天泽只勉强听懂了半句。
“你是说……”
“我们也是。这星球挺有名的，传说中的034号航线上的百慕大陷阱，听说过么？”
完全听不懂她后半句说了什么，顾天泽摇摇头。架着他的这位女士力量很大，毫不费力地半拖着他前进。
“她说的是陷阱。航线的陷阱，不知道是因为磁场还是重力问题，小型飞船经过这个星球的时候很容易坠落。我和安德烈都是几个月前迫降到这里的太空难民，除了我们，营地里还有好几个是这样的。因为这条航线私人进入本来就是非法的，所以也不可能请求援助。你也是一样吧？”
休米看出他的迷茫，架起另一条手臂，一边用更清晰的吐字解释，顾天泽终于听懂了。
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味，他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
那之后的事情，记忆变得很不清晰了，他似乎走到一半就没了知觉，剩下的路好像是另外两个人轮流背他，勉强送回营地的。
半昏迷时，他听到旁边有几个人交谈的声音，用的还是星际通用语，但熟练的程度与口音各不相同，他仅仅听懂了“坠毁”，“受伤”，“失血”等一些零碎的词汇。
再次清醒地睁开眼时，他眼前出现的是石块与泥土混合堆砌的灰褐色墙壁。这种建造方法实在是太原始了，就连他那个文明几乎衰退回五个世纪之前的家乡地球都很难见到这种蹩脚的建筑。
顾天泽愣愣看着，好一会才重新记起自己躺在这里的原因，以及他那个用全部财产换来却破碎在异星荒漠中的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