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不知文府怎么样了?”我想她才入宫,对宫外的情形应该还能知道不少。
梅姨轻轻地摇了摇头,才叹声气道:“还能好上多少?文府里本来会做生意的就只有风吟少爷一个,他一走,文老爷也不在了,再加上你又被赶出去,偌大的家业马上就被府里的几房小妾和亲戚们弄得四分五裂。前些日子,好像二姨奶奶和文三叔闹到对簿公堂,就是为了南里的两间铺子。其他的产业或都易主,或都濒临关门的地步,大家都在感叹,连文府这样的人家也都说没落就没落了。”
文府没落了,风吟为之要奋斗的文府没有了,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文府与他爹,文老爷我没有照顾好,连文府我都没有能力照顾好,我还对得起他在忘川河畔的等候吗?
“小姐,你怎么了?”梅姨见我神色有异,担忧地问道。
她眼中的关切,这样的神色风吟也曾有过,他拈着梅枝,在花朵的背后对我说,如果有朝一日他不能再在我身边了,我该要如何走下去,未来的路。
我对他说过,我会活得很好,我会为他照看文府……
“梅姨,你马上让迎万去殿前找剑侍卫,我要见他。”能够出入宫廷的就只有剑婴一人而已,他欠我的,所以我的任何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我隐身于正厅后的花园内,眼角正对着那处阴暗的小屋。自从上次见过永王后,我便再也未到那里去过,此时耐心倾听,也再无女子的吟唱声。
长相思,在长安。女子满腹的情思还是付之于空谈,那个与她约定的人最后就会回来吗?
“她不是病死的。”永王的话语又出现在耳边,他说德睿皇后不是病死的,那么她是怎么死的呢?在这座孤寂的冷宫之内,她又是怎么样度过的呢?我与她不同,我从未得到过君王的爱恋,所以我也不再期待那突然其来的恩宠,可是她却与君王结发夫妻二十余年,为他耗尽心力后被贬入冷宫,在寂寞寒冷中病死。
君王怎么会有情深似海呢?他从前对寄柔千万般的好,却转身将她禁足宫内;他从前冷落安后,任她空度年度,却为了一个利益便再次宠幸,让她如行云端……他身边的女子,可是得到过他的真爱?从前我羡慕寄柔,可以拥有他的爱,他的宠,但现在想来,也不过如此,君王的爱,转眼即逝,如过眼烟云。
只不过他竟然将梅姨和问雪送进宫中,让我猜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意图?是怕我逃出宫外,所以利用她们来牵制我?但他并没有那样做的理由,天涯海角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就算跑得再远,也还是在他的掌心里,况且我也没有那样的力量让他为我神伤。不过,他竟然这几日都派了御医前来为问雪看病。问雪本是不足月生下的孩子,出生没多久又跟着梅姨长途跋涉来到刘府,身子比一般的孩子都更弱,更是三天两头的发烧,元气亏得太多。宫里御医的医术固然高明,但最让她受益的是药材,宫里有上好的药材,可以慢慢为她培元固本。而梅姨留在宫内,也让我终于有了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原先的数人都是原本宫里的人,谁能知道他们究竟是谁的眼线,又是不是忠于我。
“娘娘。”身后传来剑婴的问候声。
我转身让迎万下去,待她走远了,才打开一直放在石桌上的包裹。一层层锦缎的下面是我从鈭谦的赐品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小件又异常贵重的物品。
“娘娘,您这是?”剑婴不明我的行为,我待他看过一眼后又将它们包裹起来,交到他的手里。
“你可曾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
他惶惶不安地看着我坚定的目光,半响才诺诺地应道:“剑婴说过,此生都欠娘娘的,所以娘娘若是有所吩咐,我必定刀山火海,再所不辞!”
“记得就好,”我转过身,忽略他痛哭内疚的目光,缓缓地说道:“你要记住,我之所以有今日的冷宫娘娘身份都是拜你所赐。所以我要你帮我买回文府。”
身后传来他的吸气声,我知道他定是在想文府都那般对我,我却还要帮助文府。
“你不要惊讶,我不是要你帮文府,而是要你暗中把文府所有的家业都买下来。”我要以我的方式为风吟留住文府,“这里的物件都是皇上御赐的,我已经挑过了,任何一件都是世上罕见的宝贝,就算它们都换不回文府,只要你说,我还会为你准备的。”我转身对着他逐渐清晰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要--文府!”
迎福递给暖炉,门外正是大雪翻飞,我所期望已久的雪终于再次飘落,一片一片间,我仿佛又看到风吟的微笑。
迎平为我裹上厚实的皮衾,梅姨正在照顾昨夜又高烧不退的问雪,进宫来的日子问雪的身子是好了不少,但还是偶然会发烧,原本俏丽的小脸此刻如早谢的花儿般垂头丧气。我又去了西偏房看她,梅姨与问雪安置在了西偏房,东偏房一直是迎福和迎平居住的,只能将原本住西偏房的迎万和迎安迁去和顾嬷嬷住在正房后的厢房内。
梅姨守在问雪的床边,我示意她不用起身,又回头嘱咐迎万去御医院催促下御医前来为她诊治。
她似乎在梦中惊悸着,数九寒天,屋内也只有两个火炉而已,她却已汗水湿透发丝,一缕一缕地贴在额间。
“问雪不要怕,萱姨和你娘都在你的身边。”我握住她的小手,她出生两岁便到了刘府,到如今已有五年的时光,从前我眼见她的身子越来越弱无计可施,现在有了鈭谦的旨意,我定要好好地将她救回来。我不要她成为我的延续,我想她好好地活下去,能够得到别人的宠,得到亲人的爱。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小手也反抚着,嘴里呻吟着:“萱……姨,萱……姨,夫人……不要再……罚……萱姨……”
她是梦到我了吗?还是梦到我被罚的样子?我从前被罚的时候,通常都是从早间就被罚跪在娘的屋外,从清晨到日落,再到深夜,是问雪悄悄地藏了一些食物拿来给我吃。小小的她,眼里映衬出我的悲哀,她疼我一如我疼她一般。她,就像是我生命的延续,又重复着我的轨迹般,不同的是她有梅姨,我却没有亲娘。
被罚跪在冰凉的地上,腿已经完全麻木掉,偶尔见到爹推开房门,我那般恳求的目光望向他,他却偏过头对我视而不见。初时我只以为爹是惧怕娘的哭闹与争吵,尔后我见过娘要惩罚寄柔时,他却挺身而出护住寄柔,我方才明白,爹不是只畏惧娘,而是我没有让他挺身而出的必要。
“平萱表妹,原来你在这里。”
男孩特有的清凉声音出现在身后,我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回头正看见月光下惊愕着一张脸的董熠。
他是跟随着上京任职的爹董醇路过兖州,因他娘与娘是远方的表姐妹,于是就住进了刘府。娘一脸谄笑地将他拉到寄柔的面前说道:“寄柔,这是你董熠表哥。”然而他在惯例的礼节后却突然看向一旁角落里的我,并且问道:“姨娘,那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