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不是……”他喃喃自语,想那一日,他揣了给她的桂花糖,如往常一样去了后院。没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那样的场面,平萱狠狠地咬在年轻女子的手臂上,又将她推下水池中。
他知晓这个表妹素来行人不与常人相同,但他始终相信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丫头,会嘴里说着狠话,手上却做着善事。没想到,今日他竟然看见的会是这样的场面。
“你在做什么!”他厉声喝道。
她才听到身后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转身看向他,懦懦地说:“表哥……她……”
“人都说你小小年纪便歹毒的要紧,没想到你真的这般歹毒,连杀人都敢了!”他气咧咧地走到水池边上,不由分说便跳下去救那个溺水女子。
往事如风过湖边,泛起阵阵涟漪。他抬眼,看见位上的人轻饮着茶水。因为那一次,他遂绝了娶她的心思,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身世,却不能娶一个恶毒的女子回家。后来遂了母亲的意思,与寄柔表妹定亲。
“那一次……你为何要推她下水?”许多年前的疑问,今日终于问出。
她微愣,没想到他竟然还会问这个问题。“因为她偷了我最珍贵的东西,我娘留给我的拨浪鼓。她不肯拿出来,我自然就动手抢了,谁料想她竟然掉进池子里。”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在说她恶毒,他从未相信过,但那一次他却轻易地相信了自己的亲眼所见。“竟然是这样,我还以为……”他不问青红皂白便疏远了她。
她淡淡地笑了,口气平和。
他就这般看着眼前的女子,时光在她的身上渡去幼时的稚嫩,留下雍容的姿态。关于她的流言很多,说她狐媚先皇,以致使正值壮年的先皇暴死;说她工于心计,先是靠亲妹妹接近先皇,得宠后便打压亲妹妹,还在先皇薨之后将其远逐南滨;还有说她先除杜贵妃,后除安后,独霸后宫……
他知道,其实她依旧还是他记忆中的平萱表妹,光着脚丫坐在树枝上晃来晃去的野丫头。
他本有机会的,是他亲手扼杀了这一段的姻缘。
屋外白云朵朵,与地面上的白雪交相辉映,后院里的梅树绽放了几朵蜡黄的花。
他不到两年便提为中等资政大夫,之后平步青云一直到吏部尚书。众臣都知道他是靠着两位表妹的关系才能位居高位,谁猜到他其实也并非是个绣花枕头,他在位上为今上提了不少好的建议。
今上对他越来越看重,连带的两个儿子都得了重任,一时间京畿董家的门楣又光耀起来。
他卧在床上,望着窗外树枝上新长出的嫩叶,已然喘不上气了。
董善文俯在他唇边,费力地听着他要说的话,却始终听不清楚。安平坐在床边抹着眼泪,董善清守在母亲的身边,忧虑地看向他。
管家急冲冲地掀了帘子进来,正待善清欲责问几句时,他张口道:“老爷、夫人、二位少爷,陛下来了。”
“什么?”他们自是惊慌,放眼当朝,哪位臣子病重,天子亲自探望的。
疑问间,但见从帘后走进位俊朗男子,身着便衣却挡不住贵气凛然。董氏兄弟是见过皇帝的,当下便跪下请安,安平也跟着颤颤巍巍地跪下。
昱泓拂袖,示意他们平身。众人便随即退到一旁,单留他与董熠两人君臣相对。
“陛下……”见到他的到来,董熠似乎重新有了力气,撑着要起身。
“你歇着吧。”昱泓就着床边坐下。
“老臣……老臣快不行了……”他说两句便咳嗽良久,昱泓也不着急,只坐着等他说完。“有消息了吗?”
知他问的是什么,昱泓点点头。“前日里母后曾给问雪来了信,说是在兖州城外百里的山谷里,不会再回来了,让我下旨发丧。”
他的眼神听完这一句便开始涣散,撑住的一口气无非是等关于她的消息。她离开京畿快五年了,她说还是兖州的桂花糖好吃,后来便四处巡游,最后在兖州不见了踪影。能带信就说明她没遭遇不测,她还好,如此便好。
思绪飞得很远,他仿佛也回到了兖州,刘府的后院。
“表哥,你给我带的桂花糖呢?”女孩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萦绕其内。
错过的终究还是错过了……
他伸出的手重重地落下,握成拳头的手无力地张开。
我以为,只要我安静地等待,终有一天你就会记得一直在你身旁的我。
佛堂上是庄严的佛祖,安青双手合十,甚为虔诚地跪在他的面前。
袅袅檀香盘旋而上,散发着浓郁的佛香。
褪去华丽高贵的衣裳,除去鬓角间的珠玉,长发素净地垂落在白衣上,素来温婉的面容上浮现出浅浅的哀伤。
若是在民间也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可换做帝王家,纵使结发夫妻十余载又如何,她只是他抛弃的一颗棋子而已。
“我们都得不到他的爱,所以不如多爱爱自己。”
杜之薇从前这般对她说道,当时她扬起高傲的头,朝杜之薇轻蔑的笑笑。她杜之薇得不到的东西,怎知她安青也得不到!
她生来就是要做皇家儿媳的,她显赫的家世绝不会允许她成为一介普通人。她的父亲,前丞相安景臣也确实是这样来培养她的,她聪慧,知进退,如一朵美丽的解语花,终于引得先皇的注意。
她在深闺之中,被教习皇家儿媳应遵循的礼仪,在一日一日的教习中等待未来夫君的大驾光临。
“为太子妃者,必定要心胸宽阔,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得到夫君的垂青。现为太子,将来登基为九五之尊,他会拥有三宫六院,你不仅仅是个妻子,更是位国母,若是没有这样的气度,不仅得不到夫君的爱,还会冠上个悍妇之名,连累我安家的名声。”
红盖头下,她听闻的是父亲这一番的训导。
父亲是她的天,给予她十六年安逸的生活,父亲是她的地,保护她不受外界的风吹雨打。所以,父亲的话一定会是对的。她更将这番临别的话语牢牢地记在心间。
可是,她的夫君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她揣紧手里的苹果,埋首在红盖头下,随着喜轿的颠簸幻想着。她见过的男子除却爹便是家里的几位兄长,她的夫君,当今的太子殿下应该也会和她的兄长一样的儒雅俊逸吧,有大哥充满爱怜地双眼,有二哥爱逗她的秉性,有三哥迂腐守旧的性格……
直至大婚的次日,她才见到她夫君的模样。
她的夫君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服,面容比她想象过的所有都还要英俊,只是全身笼罩着一层阴冷。她垂下眼,目光落在他挽起的手旁边。
另一个娇俏的女子,笑意盈盈地靠在他的身边,而他的手紧握着她的。
他的夫君,在迎娶她的一晚还迎了另外一位女子进门,当朝大将军杜开巍的独生爱女,杜之薇,也是现今的太子良娣。
她才是正妃,大婚之夜,他却留宿在良娣的房内。她的心瞬间似乎被毒蛇吞噬着,微微地麻痹着跳动的心,撕扯地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