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谷寺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我望着殿中威严的佛祖,双手合什,默默地在心中许下心愿。但愿我佛大慈大悲,即便我今生作恶太多,也许我来世与鈭斋再结连理,携手白头。
山间的风似乎都被佛寺所净化,我站在殿外,眺望着不远处的兖州。
从前发生的事一件一件从眼前经过,我微笑着与记忆中的鈭斋对望,就这般静静地望着。
“不是说兖州会出两后吗?先有德睿皇后,如今还有一后,必定是我!”
身后传来女子极为傲气自负地话语声,她的这一出声,随即打断鈭斋的身影。我有些烦郁地朝声音来源处看去,是个妙龄的女子,也确实有几分姿色。
她身着华丽,就连身边的丫头身上穿着也非一般货色,看来是个大家女子,难怪会有这般的心高气傲。
“可寿太后当初深得先帝宠爱也不曾封后……”
“你懂什么!”大家小姐恶狠狠地瞪向身边泼她冷水的丫头,自顾自地说道:“就是因为她不曾封后,我才会是这个预言的实践者。”
我不由得冷笑一声,小小井底之蛙竟然想与日月争辉。莫不谈其他,就是这般的傲气就不是泓儿所喜欢,更何况泓儿的心底早就住了一个人。那个位置有什么好,那个冷冰冰的宫里又什么值得要去争夺的?
不如这般闲情自若,游山玩水。
“施主好兴致。”不知何时,我的身边竟然出现了一个和尚,细看之下他竟然是从前的那位主持。
“红尘俗世,幻象而已,世人太执着,必定会被执着所累。施主,你说是吗?”
我淡淡地笑了,对他点点头。
“两后的传说早已实现。”
“早已实现?”这我倒不解了,好奇地望向主持。
他若莲花般的洁净地笑着:“皇后为后,太后亦为后。”
“皇后为后,太后亦为后。”我念叨着他的话,他却唱了一声佛号,悠然远去。
兖州出两后,一为皇后,一为……太后?我惊愕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佛殿之中。当年的那位高僧预言的两后是指德睿皇后和我吗?我拼命想要挣扎地命运是早已被预定好了的吗?
“夫人。”剑婴见我久久没有动静,担忧地上前。
看清他眼里的担忧,我朝他轻轻地摇头,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如今的我还是我,何必执着于预言一事。
兖州城里似乎比往昔还要繁华许多,马车经过刘府门口时,意外地瞧见有许多的人在破旧的大门拜祭。
我微微皱眉,我还没有死,这些人就开始将我来供奉了。权势,真的那么重要吗?
“走吧。”我朝剑婴说道,马车随之缓缓地动起来。
一街一道,都带着往昔的记忆,那些曾被刻意遗忘的回忆随着熟悉的街道而慢慢复苏。
“在这里停下。”
我抬头望着茶楼上面的招牌“天香茶楼”,我早前已让不归将茶楼买了回来,还给了清秀。如今是招牌依旧,不知从前被我气得要跳下台的说书先生是否还在。
这般想着,我不由得浮出笑容,在剑婴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进茶楼。
寻了一个靠前的位置,又叫了些小吃。小二不是原来的小二,桌子也不是从前的桌子,只有这吃食还是从前的味道。
剑婴见我一直挂着笑容,轻声问道:“夫人何事开心?”
我随手挑起一块杏仁酥,附在他的耳边解释道:“从前这里的说书先生是很出名的,结果我非说他说错了,还不肯给三钱的银子,逼得他差点从台上跳下来找我理论。”
“原来是这般。”剑婴听我说话,也淡淡地笑了起来。大抵他也没见过这般混的女子吧。
我们来的时候尚早,说书先生还未出现,只听周围的人说着,那位说书先生确实还在。我心里突然想捉弄那人一番,今次依旧挑出他的错来,不给他茶钱。
一阵喧哗之后,说书人一袭淡蓝色的衣衫上台,倒是风度翩翩。
身影有些熟悉,我欲抬头看向他,还和从前一般,带着一张面具。莫非是长得太丑,这么些年了都还是带着面具。
不过我本就是来听他说书的,也不必管他长得是什么模样。
说书人先是打量了一下台下的众人,目光晃过我时无由来地一震,让我跟着心慌起来。这目光太过熟悉,在我的梦里亦出现过太多次。
台下一片安静,台上说书人摆出架势,开始说起书来。
我听不见他说的话,只盯着他的目光,在众人的错愕中起身,朝台上走去。
他顿了顿,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容,继续说起书来。话语声轻轻柔柔,似春风拂面,我听得清楚,他说的不再是德睿皇后,而是静贤太后。
早该认出来的,只这般的身影,我就应该瞧出来的。
手放在他的面具上,台下众人被这一幕震惊,没人出声打扰,都屏住呼吸等待着。
他没有拒绝,带着笑容瞧着我,等待着我的动作。
近乡情怯,明明一翻手就能掀开他的面具,我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面具之下就是我想知道的答案,却又夹杂着无尽的惧意。
泪珠从脸上滑落,从鈭斋离开后,我有多久没有让自己落过泪。
“你还是笑着的时候最美。”
我看着他,听得这话时,脸上随之浮现出笑容,却是又哭又笑,甚为难看。面具在我手下慢慢滑落,最后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地上,惊醒台下看戏的众人。
也许明日之后这里会有一个新的说书先生,会再说一出发生在这里的相逢的故事,但我的故事到此就结束了。
白雪皑皑,覆盖了整个京畿。
董熠任由妻子为他打理着朝服,再踏上小马车,一路朝京畿内最深处驶去。
天色微微亮,长安门外已井然有序地停了不少的马车,各色衣裳的仆人正扶着各家的大人下车。
小四儿从车上轻轻跳下,熟练地拿出长凳搁在车厢边上。“老爷,到了。”
董熠并未受小四儿的搀扶,自己踏着长凳从马车上下来。脚步还没站稳,便听得一阵爽朗的笑声朝自己扑来。
“这不是参议府参议,现今的青州巡抚董熠董大人吗?”来人一身绛红的朝服,正是当朝大儒马寅徽的得意门生杨政。
董熠并不识得他,他外放青州巡抚已有近二十年,京内人事变动,哪里还识得近几年颇受帝宠的杨政。当下作揖,弯腰道:“谢大人记起。”
杨政瞧他那副窝囊样,本想再说上几句,怎听闻身后有人唤他,只好拂袖而去。
他们三五成群,有的还时时朝他窥视而来。这样的场景,多少年都在午夜梦回间出现,如今成了真,反而倒不适应,他自己竟像个局外人般,等待上朝的时候,等待天空中的一丝光亮慢慢蔓延,渲染开来。
他匍匐在地,静静地听着大殿之上的那道故意拉长的尖细声音。那年也是这样,殿外阳光逐渐浓烈,他听见殿内一道一道似回音的话语,他被外放去了青州。旧时臣僚都为他庆贺,唯独他的父亲京畿巡察使董醇却是满面的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