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柔话音刚落,寻画便急匆匆地进门来,本欲说上什么,眼角一瞅我端坐在寄柔的身边,她便硬生生地住了口。
我不拿眼看她,自顾自地喝着茶,却没有丝毫起身的模样。寄柔瞧这般神情,脸上笑容不减,只轻声训斥道:“有什么话还是德妃听不得!”
寻画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应声,将话完整地说了出来。“皇后娘娘彻查了江妃卖官之事,将江妃废为庶人,责其去皇陵为先帝守陵,没想到懿旨刚下,江妃就受不住,从城墙上跳了下去。此事惊动了陛下,陛下当即就训斥了皇后娘娘,认为处罚过重以至于江妃枉死。”
“那皇后娘娘处置前没有先禀明陛下吗?”寄柔疑惑地问道,皇后虽有权处置后宫里的女子,但江嫣毕竟是个妃子,不知会鈭谦一声到底是僭越了。
“皇后娘娘是禀明了陛下,但没料到江妃会如此决绝,陛下心里窝着火便冲皇后娘娘了。”
他哪里是窝着火的,分明就是故意的。我不发一语,听着寻画的话,吃着自己手里的点心。这算一箭几雕呢?鈭谦。
秋高气爽的天气,我寻了个不错的午后,与凌初雪在钓鱼亭里布下棋局,就着满池的水光潋滟,得自己的逍遥自在。
“娘娘,您可输了。”凌初雪落下一个黑子,顿时我的一大片白子就再没了活路。
我将夹在手指间的白子意兴阑珊地放回棋盒里。
“娘娘心情不好么?”她看了看我,又看向锦华殿的方向,微叹口气说:“其实娘娘又何必呢?既然大殿下心里有人了,娘娘何不成全大殿下,非要弄得母子之间有了隔阂。”
我随着她的话,忧虑地摇摇头。当日在金翘宫里寄柔说过的话,兑现得挺快,没过几****便让寻诗送来几幅京畿的名门闺秀来,我左瞧瞧右看看,险些挑花了眼。虽然是一朵赛一朵的艳丽,但终究比不上从小便在泓儿心里的那个人。
我明白泓儿的心思,但他不是一般的人,他需要的只是时间,他会想明白的。问雪自幼身子孱弱,久病缠身,若真爱她就不应该把她卷进宫闱之中,****的心思耗尽,迟早会耗尽她的命。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如帮本宫看看,哪一个适合做本宫的儿媳。”我招过清云,让她将候选的画像都抱到钓鱼亭来。
见她慢慢走远,附近只留下剑婴一人在亭外守候,凌初雪才缓缓地说:“不清楚娘娘的人怕是会认为娘娘手段高明,陛下身边的后宫女子,从杜贵妃、安后到如今的江妃,娘娘是想拉一个下马就能拉得下来。”
听闻她的话,我方才的抑郁一扫而空,轻笑出来:“旁人不清楚,难道你也不清楚?本宫不过是别人的箭而已,是射箭的人功夫好,本宫才能百发百中。”
她了然地笑笑,看向远处的天空。
“不若帮本宫选个好儿媳?”我朝清云点头,从她手中拿出来画像来,一个一个地看来。
她调回目光,扫了几个便打了哈欠,意有所指地道来:“娘娘心里自有数,何须臣妾多言。”
“说的也是。”我选出一幅画像,在她面前慢慢地展开。画像中的女子一如她家里的传统,温婉可人,相貌清秀。
“娘娘好眼光。”
得了凌初雪的认定,我将画像单独递给清云,让她小心地收好。如凌初雪所言,这个儿媳确实挑得不错,是安青的族侄女,安慧宁。安家自从安青后,虽有安淑仪顶着贤妃的名号,但在鈭谦的有意打压下早已不复当初。在鈭谦身上没了希望,在昱泓的身上自然可以看到曙光。这个安慧宁就是安家的曙光,亦是我为泓儿铺平道路的第一步而已。
“虽然这个儿媳是不错,但妹妹可别忘了告诉本宫的事。”
她会意的一笑:“彼此彼此,只要娘娘不忘与臣妾的约定,凌家定当竭尽全力襄助娘娘。”
烛火摇曳,我走到门边,犹豫再三还是垂下欲敲门的手。有些事,无论旁的人如何去说,身在其中的人若是想不透也只是枉然。既然有一颗想要登上巅峰的心,就注定要承受失去与孤独。
我迎着月光,转身而去,身后的那道门缓缓地打开。
“母妃。”我停下脚步,昱泓的声音和月光一样透着清冷。“儿臣想通了,会选个日子迎娶安家小姐。”
是我想听的答案,心里却突如其来的一酸,“泓儿”这一声唤得我几乎是泪如泉涌。我抚上他的脸庞,他的面容和鈭谦几乎有八成相像,余下的两许清秀应当是遗自他的母亲。“你有空也可以去梅园看看问雪的。”
“儿臣谢过母妃。”
“心里明白就好。”
翌日我便禀明了鈭谦,他对我的这个选择竟是没有半分的不同意,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只要平萱想的,那都随平萱的意吧。”不同的话语,相同的意思让我恍若晴天霹雳一般,许久之前也曾有个人同我说过。只要我想要的,那么他就会为我取得,最后的结果是我丢失了他,再也寻不到了。
鈭谦让钦天监挑了个不错的日子,随着指婚的旨意一起下来,刚以为完事时,喜乐若有所思地瞧我一眼,跟着宣出另外一道旨意。这道旨意是给我的,是进封为贵妃,并统管后宫事务。他没给我后位,却给了我离后位最近的贵妃之位。我理应是感激的,脸上也随之浮现出感激的神色,但心底里依旧是冷冷的嘲讽。
鈭谦,这究竟算什么?是想让我眼瞅着就是爬不上去的意思吗?还是说,这是命运的另一场轮回,当初的安青换成了夏欣婉,而杜之薇则换成了我。
只是,后宫事务向来是皇后的事,就算是皇帝的心思偏向哪一位妃嫔都不曾这样郑重其事地写在旨意里。莫非这是他的补偿吗?是他觉得真正的了解我,以为我想要的并不是后位,而是名正言顺地手掌大权吗?
昱泓大婚的当夜,就搬进了鈭谦新赐的府邸,原本是前朝某位权臣的府邸,本就宏伟不凡,郑重地修葺后成了雍王府。
贵妃的儿子大婚,皇帝和贵妃亲临王府,这场面自然不会冷清。
鈭谦今日仿佛也沾惹了喜庆,喝得醉倒在位上,我招呼着喜乐和清云将他小心地扶到后院里去,又特意嘱咐昱泓,一定要尽地主之谊。
喜乐将鈭谦安顿好,弯着腰候在我身边。
我回头瞥了眼鈭谦,瞧他睡得正酣,此刻亦不宜唤醒他起身,只得让喜乐和清云照旧守在床边,自己掩了门出去。
前院里依旧是喧哗不断,更映照出后院的冷清。
新房的烛火明亮,不闻一丝的声响。
果然是安家的女儿,确实很有大家闺秀之范。我轻声地叹口气,不知我作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也许能真的成就三个人的平安生活,可稍错一步也是三个人的痛苦根源。
我摒退其他人,独自站在月光下,默然地看着地上的影子。
“萱姨……”
小小声的,带着一丝的不确定。我猛然抬头,正对上墙角边的那双清澈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