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鈭谦撑着头,对着案上的奏折紧皱着眉。喜乐按例在一旁候着,见我道来也只是轻轻行礼,不曾出声。
我轻笑着朝他淡淡点头,提着食盒,算计着脚下的步伐,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听到声响,他疑惑地抬起头,本欲发作的火气在见到我时咽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
我但笑不语,将食盒搁在他的案头上,慢慢地打开,露出里面的香气四溢。
“近来边关又隐隐不稳,臣妾想陛下一定又在费尽心力了。臣妾虽帮不上陛下的忙,但可以给陛下带着陛下爱吃的点心来。”
我柔声地说着,将食盒里的点心一碟一碟地取出,眼光扫过喜乐。
他循例拿出随身携带的银筷,正欲试吃时,却被鈭谦叫住。
鈭谦将桌上的奏折一放,拿过一旁搁置的筷子,说道:“你下去吧。”
“这……”喜乐没有收回银筷,脸上犹豫不决:“陛下,这不合规矩。”
鈭谦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夹起一片黄金糕。
我瞧此情景,转头朝喜乐说道:“你先下去吧,本宫会陪陛下用点心的。”随即,我夹起鈭谦方才夹过的黄金糕,放进自己的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是。”喜乐见我亦吃了里面的食物,又待了一会儿未发现异常才悄悄退出殿外。
“还是平萱最懂朕。”他一边用着点心,一边对我说着。
我轻声笑笑,是最懂,却还不是他最信任的。方才他虽夹起点心却迟迟未曾入口,待我吞下后才细细品尝。
“政务繁忙,但陛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我放下筷子,皱着眉扫过案上的奏折。
“不是有平萱照顾朕吗?”他抬头,朝我笑着。
我含笑避开他的目光,落在案上的奏折上面。
散开的奏折里面,我看见写着要他立后的话语。
察觉到我的脸色已变,他从身后拥住我,贴在我耳边呢喃:“怎么了?”
我僵硬着扯出一丝笑容,摇摇头。
他顺着我的目光拿起奏折,放在我的眼前,摩挲着我的脸颊:“平萱要做皇后吗?”
他这般轻而易举就问了出来,定不会是出自他的真心,他是在试探我而已。
“臣妾说想做,陛下会认为臣妾和从前一样,只顾自己,爱贪便宜,臣妾说不想做,陛下会认为臣妾变得更加虚伪。”我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所以无论臣妾说什么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陛下怎么看。”
他听出我话里的意思,颇为不自然地看向别的方向。“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我们不是说好了,从前的一切都不再提,朕会好好地待你,会相信你的吗?”
那个夜里,我哭着求他放过我,终于他对我做出了这样的承诺。我们之前因迎平的隔膜再也没有,我像个平常的妻子一般守在他的身边。
“真的吗?”我话语里藏着忧伤:“如果真的会相信我,那就让我做皇后!”
“你……”他震惊地看着我。
我忽然朝他大声笑了起来,靠在他的肩上:“我只想待你身边足以,那些虚名我不需要。”
他错愕半响,不曾出声。
“陛下真这般小气,经不起人逗的吗?”我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的吹气:“我的这道谜题,你不是早就猜中了吗?我只想叫你鈭谦,守着你过完这一生,而不是被你隔绝在冰冷的宫殿里,做那位只能唤你陛下的女子。鈭谦,我只要你的心里……有我。”
他的吻随即落在我的额际,带着怜惜。
“朕知道,朕明白。”
他挽住我的腰际,吻从额际一路而下,急切地洒落在身间,柔柔地像夜空里的月光。“哐啷”,食盒被打翻在地,我躺在软垫之上,而他撑着双手,对我深情万分的微笑。
“平萱……”含着他的呢喃,他伏下身。
喘息声渐起,我望着案上的奏折,浅浅的笑起来。
窗外难得的一个大晴天,露出多日未见的暖阳。
“真的不肯帮姐姐?”我靠着软垫,似撒娇般对着逗弄昱景的寄柔。
昱景胖胖的小手递过一块糖,嘴里含糊不清地嚷着:“姨……姨……糖。”
我伸手接过,他却不给,嘴里执着地嚷着,我只得就着他的手将糖吞下。淡淡的清爽甜味,倒是不错,待会儿回去时得给昱泓带点。
他见我吃了糖,“呵呵”地笑起来。
“你知道,宫里没人了。”我顺手捏捏昱景的小脸,他有些不乐意,撇着嘴依依呀呀起来。
寄柔瞧着我与昱景这模样,轻声叹道:“这些妹妹都知道,不过景儿年纪尚幼,我实在不放心留下他一个人。万一再有个什么,还教我怎么活?”
话罢,眼泪随即汹涌而出。
我为她擦着眼泪,安慰道:“你先别哭了,姐姐不强求你。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在宫里哪个不是如履薄冰,前一次太子和昱泓同时中毒,我也忧心如焚。”
从金翘宫转了出来,我站在镜湖边上,遥望着对面被掩映在一片树木之内的佛堂。
“娘娘,为何不向陛下请旨,让淑妃娘娘帮您?”清秀站在我的身后,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
我朝她摇摇头,此事定不能向鈭谦请旨,我本就没打算寄柔能帮上我什么,刚才的一番话乃是做给鈭谦看的而已。我要他明白,并非我大权独揽,而是寄柔不肯帮手。
秦太妃离世后,夏昭媛就搬进了佛堂,再也不曾出来半步。宫里只剩下我与寄柔,世人眼中迷惑皇帝的狐狸精姐妹。
世人太可笑,若是我出身大家,像安后一样的书香门第,必定称赞我是举世无双的贤良德妃,可惜我是商贾之女,下九流的门第,他们自然眼红嫉妒卑贱的我们能得到鈭谦的宠爱,一时愤慨又无处发泄,只好给我们戴上“狐狸精”的桂冠。
传说中的九尾狐以食人心为生,有时我在想我为什么不是九尾狐呢?若真的是,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掏出鈭谦的心,毫不犹豫地一口一口吃到肚里。
结冰的水面很安静,岸边的柳树枝没有树叶,光秃秃地随风浮动。
风吟,你有多久没托梦给我了,是不是你也厌恶起这样狠毒的我来?
“娘娘,起风了。”
我转过身,看着清秀,她慌张垂下的额头上竟然多了道纹路。
她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进到宫里来这段时间苍老成了这般。
“走吧,剑婴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她垂首而立,答道:“都准备好了,就在暖春门外等您。”
“泓儿呢?”
“大殿下会直接从西书房去暖春门,此时差不多也应该到了。”
我朝她点点头,对着不远处的众人吩咐道:“你们先回锦华殿。”
清风带了众人,应声退下。
长长回廊一般的朱红色宫墙,曲曲折折的回来,就像是在宫里生活的人,都有弯折的心肠。
我靠着宫墙,朝越来越宽广的地方走去。
那一片蓝天,虽然同属在它之下,我却很久没有真正地见过。
上一次出宫已然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趁着现在年节快将至,还没开始忙起来,我应当再去拜祭风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