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撩过他垂落下来的发丝,他偷偷地睁开少许,瞧见是我才放心地睁开双眼。
“对不起,泓儿。”我抚过他的脸,经过这次的折腾似乎清减了不少,原本肉肉的脸颊都凹了下去。
他冲着我轻轻地笑起来,解毒之后身子仍很虚弱,还需静养。他艰难地伸出手,为我擦着掉落的泪珠。“母妃,不要担心,儿臣这不是好好的么?”
他的善解人意更让我心酸不已,这般好的孩子我竟然拿他当做筹码。“泓儿,以后母妃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他闻言愣住,尔后忽然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竟比冬日里的暖阳还要耀眼。
“母妃不必自责,这是儿臣自愿的。”他的笑容逐渐冷却,最后变成冰山:“她也是害死儿臣亲生母亲的凶手之一,不是母妃,儿臣也不会放过她的。”
“嗯,此事现已交由刑部处置,她的位置定是保不住了。”我为他轻轻地掖好被角,语气坚定:“母妃不会让泓儿白白地牺牲的。”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安青,不仅为我,还为昱泓。
他将头凑到我的身边,轻轻地说:“母妃曾告诉儿臣,若是不想被人欺负,就必须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别人无法欺负自己的地步。儿臣会强大起来的,不仅不会让别人欺负自己,也不会让别人欺负母妃。”
我抚过他的头,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我知道,他许下的诺言不会失信的,他会变得强大,而我一定会让他最终坐上那个位置。
“娘娘。”清云轻叩门。
我慌乱擦干脸上的泪痕,又扶昱泓躺好,一切安顿好了才出声:“进来。”
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朝床边走来,“殿下该喝药了。”
我侧身轻轻地唤着装睡中的昱泓:“泓儿,泓儿,起来喝药了。”
昱泓似才醒来一般,睁开眼茫然地扫过我又扫向清云,由着我在他身后加上方枕。
“本宫来吧。”我从她手上接过药碗,在唇边试了温度才舀出一勺喂给昱泓。
“娘娘。”清云并没有急着退出门外,依旧在我身边垂手而立。
我颇为注意地喂着昱泓药汁,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说,转过头看向她:“何事?”
她抬眼看了一眼昱泓,欲言又止。
“说吧。”
不能在昱泓面前说的事,必定是安后之事。
“前几日栖梧宫里的听菊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刑部那边好像是有结果。不过今日宫里有传言说皇后娘娘已向陛下禀明,要出家为尼。”
“出家为尼?”我悄悄地对昱泓对视,疑惑在心里滋生。这必定是鈭谦为安青安排的后路,没有明里的废后,给足了她台阶。听菊一死,安后的嫌疑更重,刑部那边必定是查出与安后有关,如实公布,安青不仅要被废,更加背负毒杀两位皇子的罪名是非死不可的。而鈭谦,竟然念了旧情,只让她出家为尼。
我还记得,当初杜之薇死时,他眼中的懊悔。相伴他多年的人,他对她们虽无男女之情,却始终还埋藏着一份牵挂。他对谁都会有怜悯之心,唯独对我总是无情。
“本宫知道了。”昱泓在锦被下握住我的手,无声地安抚着我。
我甚至连昱泓的命都作为筹码押了上去,才不过换来一个出家为尼的结果!不行,我定不会让她就这般轻易过关。
“去准备下,本宫要去龙乾殿。”
这是我第二次踏入龙乾殿,当初傻傻为他所利用的时候,我也因担忧着他而强闯过一次。那一次……晃动的白纱在眼前飞舞,我似乎又看见了那个不堪的画面。
离锦华殿最远的宫殿,此时躲在里面的鈭谦又在盘算着什么呢?
剑婴尽责地跟在我的后面,我走得匆忙,脚下步履踉跄,一如我的狼狈。凭什么,我失去了那么多还不能得到我心中所愿。仅仅是出家为尼,那么惨死的迎平呢?我拿什么去祭奠她的亡魂?
见我的到来,门口的守卫伸出手臂,阻挡我的进势。
“混账!还不拿开你们的手!”不等我出声,剑婴已然喝斥开来。
那几人看清楚剑婴的面目,均是脸色僵硬,想必是从前认识剑婴的人。这个人……我总是在埋怨他带给我的不幸命运,又何尝看见他为我所做出的牺牲。
殿内灯火通明,瞧此情景,鈭谦必定在殿内。
我停下脚步,回身扫过剑婴一眼,独自一人提着裙摆朝殿内走去。我与他之间,终究是插不进别的人。
喜福正在殿内侍候,见我裙摆浮动时本欲喝斥,却在抬头看见我的一刹那住嘴。
鈭谦背对我而站,正望着窗外的明月。
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有些被翻落在地上,肆意地宣泄属于它的怒意。
我放慢脚步,从一地的奏折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
“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他这样悲凉的话语曾经在得知杜之薇死时也出现过,莫非安青……
喜福瞧过我一眼,颇为愤恨地退出殿外。
殿内一片沉静,只剩下我与他并肩而立。
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扫过那些被翻开的奏折,有一些是为保安后的,有一些自然是要求废后的,鈭斋果然暗中使了不少力。
我嘴角的笑意淡淡地晕染开了,我是背后无权无势,但颜敬亭和鈭斋都会暗地里为我铺垫所有的言路。在鈭谦心中最无害的刘氏姐妹,不知他若是知道真相又会怎样?那双深潭般波澜不惊的双眼是否会流露出悔恨与懊恼?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我抬眼正好对上他若有所思的双眸,嘴角的笑容一寸一寸凝结。
“陛下……”似孩子偷拿喜爱的东西恰好被发现的那种感觉,就是此刻我的感觉。
他盯着我的双眸,不知在寻找些什么。
“安相要告老还乡,安青……昨夜里在庵堂里上吊自杀了。”
果然,我猜中了他悲凉话语的暗含意思。
“是么?”我避开他的注视,欲盖弥彰地看向地面。洒落的奏章上,苍劲有力的字体一字一句地叙述告老还乡的理由。
“你高兴吗?”他突然红了双眼,握住我的肩,像是要捏碎我一般。
他在问我高兴吗?我随即大笑起来:“哈哈……”
“你笑什么?”我凄厉的样子让他猛然一惊,他手上的力道随即松了一些。
我用力甩开他的钳制,指着自己说道:“我当然要笑了!你那么紧张安青吗?你的心里真的有她吗?那么我呢?我算什么!我的孩子被她害死的时候,你可曾有过一丝今天这样的表情,追问着她,是否满意!迎平死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的心里会不会难受,她是否满意!”
在我提及孩子时,他原本频临发狂的神色顿时黯然下来,仓皇无措地四处张望。
“朕知道,朕欠你的实在太多,但是朕也不想安青就这样死了。先是之薇,尔后是安青,以后还会有谁,是寄柔吗?”
他跌坐在地上,对着满地的奏折喃喃自语。
我看着他涣散的眼神,心中冷笑着,明知道欠我那么多,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安后处死迎平,明知道欠我那么多,却还是让安青等人稳坐后妃之位,看着我受尽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