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媛脸色已越加的苍白,她一手护住腹部,一手狠狠地抓住鈭谦。“孩子……陛下……孩子……救他……”
安后亦随鈭谦,站在他身边,偶尔插上几句话。
那袭水色也随众人而离去,殿内只剩下后宫的众位女子。我转身朝迎平说道:“你先带大殿下回锦华殿。”说罢,又仰头朝寄柔身边的寻画说道:“还不送你家娘娘回金翘宫!”
寻画才如梦初醒般,护住寄柔与昱景朝殿下走去。众人瞧此情势,均准备退席,我冷冷地瞧过她们,掷地有声道:“喜福,带众位娘娘去偏殿候着,没陛下的旨意,谁也不许离去!”
“你!”话出,便听得宋昭华出言反对。“淑妃娘娘都能离去,你为何不住我等离去!再说皇后娘娘也在,你不过是德妃,竟敢越俎代庖!”
“闭嘴!”鈭谦突然恶狠狠地朝她瞪去,语气不善道:“你们还嫌不够乱吗?就依德妃所言,喜福!”
殿下众人瞬间都垂首,宋昭华更是吓得轻颤不已。鈭谦甚少发火,总是平静如水,此刻没想到竟然出声喝斥。
我不再看她们,走到夏昭媛身边,朝安后请礼道:“皇后娘娘主持宴会已有倦意,不如回栖梧宫里稍作休息。”
安后闻言,脸色尤为不佳,轻声道:“哀家没事,只要夏妹妹无事即可。”
我不再言语,让伺候的小内侍将夏昭媛面前的矮桌搬开,然后跪坐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说:“妹妹,别担心,你会没事的,御医马上就会到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鈭谦揽着她的头,将她放在自己的臂弯里,听到我的话语,错愕地抬头。我对上他淡然地一笑,然后继续安抚着夏昭媛。安后站在我们身后,眼见自己根本没有落脚之地,不一会儿便向鈭谦请辞离去。
她前脚刚走,御医后脚便踉跄着到殿内。
“快来看看夏妹妹。”我立即挪开位置,让御医上前把脉。谁料想,移开后却发现自己的裙角边竟染成了红色。我今日本是一袭浅黄色衫子,裙角如同苗疆的蜡染般,一团一团的红色。
“夏妹妹……”我惊愕地看向她,她脸色已全无一丝血色,双眼紧闭,她已然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鈭谦顺着我的目光看到我的裙角,再看向夏昭媛,她的身下还在缓慢流淌着血水。这个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他似乎一瞬间老去,双臂再也无任何的力气,一旁候着的阿桃随即揽上夏昭媛。我与他并立在台阶上,看着御医为她把脉。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我悄然地握住他垂在衣袖里的手,朝他轻声安慰道。
御医摇摇头,又再把脉,反复好一会儿才跪在鈭谦的面前。“陛下……”御医老迈的声音禁不住颤抖着:“昭媛娘娘的胎……保不住了。”
鈭谦终于跌坐在台阶上,呆呆地望着一地的狼籍。
“夏妹妹可还好?”我轻声问道。
御医颤颤巍巍地抬头,说:“昭媛娘娘此次是损了身子,不过毕竟年轻,只要再调养个三年五载的还可以诞下龙嗣的。”
三年五载,再一个三年五载,不知又有多少女子入宫,那个时候皇帝还会再想起曾经的她吗?我轻声叹口气,吩咐道:“送昭媛娘娘回宫吧,徐御医你也跟着过去照看。”
内侍们帮忙将夏昭媛小心翼翼地扶到凤轿上,阿桃与徐御医领命回了莲院。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我与鈭谦两人,他似乎对我的安排充耳不闻,只望着那一片的血迹。我悄然地坐在他的身边,缓缓说道:“陛下保重龙体,夏妹妹还年轻,徐御医方才也说,只要调养个三年五载,夏妹妹还可以为陛下诞下龙嗣的……”
“报应……报应啊……”他喃喃自语:“平萱,你信不信,这一切都是报应。”
我不解地看着他,静静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此刻的他似乎已褪去皇帝的肃穆光晕,他的头靠在我的肩头,双眼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他的表现,如同一个普通人家刚失去孩子的父亲一般,只是不知道当初我流掉那个孩子时,他是不是也曾伤心难过。
“若不是朕从前……动手杀过那些孩子,也许这个孩子就不会掉……”
我身子重重地一颤,他亲手杀过他的孩子,其中有我的,还有别人的吗?他对我的反应恍然未觉,继续说:“朕只想要一个朕喜欢的女子为朕生下的孩儿,朕不喜欢那些用孩子来做权利的筹码的女子,所以朕从来不让那些人有机会生下朕的孩儿。但是……欣婉的这个孩子是朕期盼的,没想到……”
我从未想过要用我的孩子来做筹码,你不也一样将他亲手杀了吗?若是你不喜欢别的女子,又何苦让她们被禁锢在这个深宫里呢?那都是你的孩子,你也能下得了手,也许真的是报应,你越是期待的孩子他就在这世上活不了。就算你是王者,但你的头上不是还有老天吗?
我心中苍凉地笑着,手却异常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陛下……也许并非意外呢?”他闻言抬起头,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在一起,如同黑暗中的鹰一般,犀利地看向偏殿的方向。
“你怎么看?”他的声音如同树枝上悬挂的冰条一般散发着刺骨的冰冷。
我朝偏殿看去,那扇宫门之后,想必现今都是一群异常恐慌的女子。“还好太妃提前离席,不然教她知晓这等事,心中怕是很不好受。”
他静静地看向阁外,脸色恢复平淡,让人猜不透他现在的想法。
“后宫历来如此,至于会是谁做的,陛下不妨请皇后娘娘查证。若是真的在乎的话……”最后的话语渐渐消失在宁静之中,我感受到他的目光已经转到我的身上。若是真的在乎,就会查是谁做的,若是不在乎……就如同当年我那般,不闻不问。不过,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夏昭媛的身上,却不由得他不管。他势必要给两朝重臣的夏太傅一个交代。只是,会是谁来担这个替罪羔羊呢?这个人选的决定非我亦非寄柔,而是看安后与他之间的博弈。
“喜乐。”话音刚落,喜乐便从殿外进来,悄然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等待他接下来也许会惊天动地的话语。
“去请皇后回来,让她彻查此事。三日后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
拂袖而去的帝王之情,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偏殿内似乎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啜泣声。
谁是真正的凶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想。
我从阿桃手中接过药碗,苦苦的,还冒着热气。自从夏欣婉出事,徐御医已两日未曾回过家,而御医院的御医们还在陆续不断地前来莲院。向来静溢的莲院此刻像是一锅被烧开的沸水,热气腾腾。
我亲口尝了尝那药汁,再吹吹喂到夏欣婉口中。她红肿了双眼,往昔那个安静又淡然远离的女子已不复存在,我甚至还看见隐藏起来的恨意。后宫里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想着能有一个儿半女,将来也总比无儿无女老死在冷宫中强。至少有个依靠,至少有个希望,好过漫无目的地度过这段漫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