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我坐在一旁等候,心急如焚却不敢出声打扰。迎平瞧这架势,便吩咐了几个宫女去打扫西边角上的空屋。
半响,御医才收回把脉的手,对我禀奏:“娘娘无须担心,大殿下是前几日受了风寒未曾痊愈,今日可能吹了冷风又加重了些。老臣开些药,殿下吃了就会好起来的。”
“嗯。”我点点头,吩咐清云随御医开药,眼神依旧落在昱泓身上。
许是被风寒折磨着,他那张不曾变化的脸上终于有了其他的表情,却是痛苦。眉紧紧地纠结着,眼又痛苦地扭曲着,苍白的脸上映出别样的红润脸颊。
将锦被向上拉了些,手指在他胸口处划过,想起那****褪去衣裳,满身的伤痕。纵使不是亲生的,也不该如此的对待,他还那么小,对于宫廷内的争斗,他总是无辜的。年幼时失去唯一的可以依靠的亲生母亲已属可怜,为何还要那般待他。既不愿见他,又何苦将他争到手中肆意折磨。
“娘……娘……娘亲……”他嘴唇微弱地颤动着,声音若有似无,我侧耳倾听才听闻他一声一声的轻唤。
生病之时乃是最脆弱的时候,我年幼时生病也是独自躲在帐内,一声一声叫着娘亲,没有人应的娘亲。哪怕是轻声的一句答应,都会让人有莫大的安心,可惜那时无人来应。
疼如骨里的寂寥,旁人不懂,我却是最懂的。
昱泓不安地扭动着身子,额上也开始渗出颗颗冷汗。我握住他伸出锦被以外的手,沁人的冷。“乖,待会儿喝完药,泓儿就没事了。”
似乎听到我的安抚,他渐渐松懈了紧邹的眉,只被我握住的手又反过来用双手握住,拉到他的心口处。“娘亲……泓儿好想你……”
“泓儿……”我用另一只手去抚过他的发丝,假若他真的是我的孩儿该有多好,生病的时候我会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抚他,会亲手为他熬白粥,亲手喂他喝药……若真的是我的孩儿,我宁愿自己一直活在锦华殿这座冷宫里都可以。不要帝宠,不要权势,不要富贵,守着孩儿一起看红霞漫天。
可惜这一切都注定不会出现了,我的孩儿死在他父亲的手中,此生再也不会有一个孩儿承欢膝下。
“娘娘,药好了。”不知过了许久,我就这般握住昱泓的手,陪在他的身边,直到迎平与清云端了药碗上前。
清云将昱泓小心地扶起来,我欲放开他,无奈他握得太紧,挣脱不开,只好就着这般让他靠在我怀里,为他喂药。
“娘娘,清秀早前已经回来了,见您在歇着就没打扰您。”迎平递来温热的帕子,我为昱泓擦着嘴角边的药汁,又与清云将他放平了睡下。
“怎么说?”整顿好昱泓后,我才轻声问道。
“喜乐公公瞅了个时机,已经告知陛下,陛下只说,好,没其他的话。”
“那就这样吧,待明日大殿下病情好转,再送回灼华宫。”
“娘亲……不要……不要离开泓儿,泓儿会听话的,泓儿一定会很乖,娘亲,娘亲不要丢下泓儿……”
像是我们这般动静又惊了迷糊中的昱泓,他霎时又开始不安起来。我只得轻轻地拍着他的身子,哄着他:“娘亲不会丢下泓儿的,不会的。”
“娘娘,西屋那边收拾出来了,大殿下也吃过药,送过去安歇,您也好歇息了。”清云拿了药碗出去,屋子里便剩下迎平与我。她瞧我着实有些辛苦,一直靠在床边陪着昱泓,出声劝道:“奴婢会守着大殿下。”
我看向他的胸口处,他双手没有丝毫松动的倾向,于是朝迎平摇摇头:“你先下去歇着吧,本宫自会照顾大殿下。”
她本还想说什么,但顺着我的视线瞧见我被昱泓紧握的手,轻轻地退了出去。
受了风寒,必定是反反复复好一阵才会好。我寻从前的老法子,用锦被将他紧紧地裹起来,不顾他额际上的汗珠越来越多,脸色亦更加红燥。
出了汗,就可好了。这是梅姨教我的老法子,想必当年我也是一身贱骨,靠这个法子未服过几回药,人总是熬过几日便有好转。
昱泓自然与我这等贱骨不同,但我此时已慌乱了阵脚,有什么法子都只管朝他身上用去,倒似白日里的寄柔,过于担忧而失去理智。
迎平与清云轮番来换我,我只不应,顾着昱泓,硬是在他身边守着。待一清早,迎平收拾了小包袱来与我道别,是我允了寄柔,我不去金翘宫的日子便教迎平去给她帮手。待她走后,锦华殿又安静异常,在我心底里,身边的人纵使再相熟也不再是迎平那样的关系,我与她是真正的一条船上之人,而这条船晃晃悠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鈭斋”。
近日入秋,天气咋寒咋暖,莫说大人有些不适,更莫提昱泓与昱景小儿。鈭谦下朝后也匆匆去了金翘宫,只遣了人来代为探望昱泓。
我扶着病情略有好转的昱泓坐起来,接过清秀递来的药汁,还未到我唇边就闻到一大股的药味。我自幼极少服药,接触最多的也是当初入文府,在风吟的身边见他不皱眉,将药灌入口中,当时还以为药业不过如此,哪里有多苦。偷偷地喝过一口风吟的药,这样的想法再也不见。只闻到这味道便知这药是极苦之药,我将它搁在昱泓的嘴边,原本以来得好一番劝服,须知问雪总是嫌药苦,每每哄她吃药都要费出全身力气。
未料想,昱泓却如同风吟一般,只瞧了一眼,便就着我的手将整碗药一饮而尽。
这番轮到我错愕,清秀上前接过碗才使我回神,莫非我直觉有误,这药并不苦……
怎的他连眉都未曾皱过一次。
“去寻些蜜糖吃食过来。”我将他缓缓地放下,他汗亦出得差不多,御医早前也来看过,说是再服上三日药,病就能痊愈。
“是,娘娘。”清秀得了旨意,收拾药碗转身出去,门却在她的面前打开。
来人,是我最不愿见到的。
“奴婢见过迎福姑姑。”
依旧还是当初那个人,只到底是做龙乾殿姑姑的人,气度自是与当初有所不同。
“奴婢参见娘娘。”她身后跟着面生的几个小宫女,想必是从龙乾殿带过来的人罢。
我为昱泓掖好锦被,不愿看她,冷冷地回了声:“你来做什么?”
她未被我这般的冷淡吓退,仍旧规矩地行礼,不急不缓地说:“奴婢奉陛下旨意来探看大殿下……”
话语未落,昱泓微微闭上的双眼,卷又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他生病,他的父皇只派了个宫女来探看,他的心里又怎会好受。
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身子,像是在哄他入睡又是在安抚着他。
“未知大殿下可好些没?”
本想说几句挑刺之话,又顾念到她此番前来到底是代表鈭谦的探看,只得哽咽回去,依旧冷冷地说:“已请御医看过了,再服几日药便可好转。”
“娘娘……可还好?”
她竟然还会问我,而她的话语中又暗含着担忧,她还是最初的那个迎福吗?或者说是我从未认清过她,总以为她老成稳重,对我又极为上心,是深宫里可以依靠的人。一切不过是我太傻,一开始她就是鈭谦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还什么好怨怼的,只能埋怨自己太傻,才会真心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