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到头来,她还是嫁给了这个傻子……
是啊!谁能想到呢?恐怕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吧……
贵为当朝‘三公’之首——华太宰的千金,金枝玉叶,她,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的傻子呢?
怎么可能呢……
就算、就算他们指腹为婚,她也不能嫁给一个傻子啊!!
呵呵,一个傻子……
心中苦笑,莫名的苦涩从心底涌了上来,在平静的心湖荡起了一层涟漪,渐渐扩散。
那如秋水般的双眸,此时竟泛起了一层薄雾……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很轻很轻。
可泪珠还是滑了出来,从眼角滑落,无声,就像今晚的夜一样。
白玉烛台上,红烛静静燃烧,发出的光芒很亮很暖!只是再暖的光,也暖不了她那颗冰冷的心。
苏千夜站在数尺之外,斜歪着头,打量着床上貌若天仙的人儿,脸上笑开了花!
只是,这笑似乎有点傻,或者说,这就是完完全全的傻笑——一种只有傻子才能露出来的‘傻笑’!
可他并不是傻子!
尽管所有人都叫他‘傻子苏’,但是他知道,他绝对不是傻子!因为娘曾经告诉过他,他是世上最最聪明的人!而娘的话,是从来不会错的……
苏千夜脸上的笑更浓了。此时,他又想起了那些一直欺负他的人:不给他饭吃的华五、不让他睡觉的华七、总把他推入湖里然后哈哈大笑的华十三……
他越想,脸上笑的越开心,就像是春天的太阳,灿烂极了!
只是,再灿烂的春天也会有乌云密布的时候,就像是乌云遮住了太阳,这时苏千夜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解和茫然。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少女竟然哭了!
她为什么要哭呢?难道……也有人欺负她吗?
他撇着脑袋,左瞧了瞧,右看了看,可是在这充满喜庆的新房里,他并没有发现欺负少女的人。
他皱着眉头,重新含起了那只被他咬的不成样子的袖口,两眼看着少女,怔怔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说道:“我娘说‘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那就是夫妻了’,以后你就是我娘子,那样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声音天真烂漫,他说完笑的更加开心了,似乎已经看到华五他们灰溜溜从自己眼前逃走的模样……而先前的那些不解和茫然,则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烛光暖暖,吻干了泪痕。
华雨裳眼眸轻闭,她没有去理会苏千夜,也懒得理会。一个傻子想笑,就让他笑好了,毕竟傻子除了笑,也只有哭了。而相比哭,她更愿意让他去笑……
最终,或许是笑得累了,苏千夜倚着身旁那根粗大的红柱子,呼呼入睡。潺潺的口水从嘴角流出,打湿了大片衣衫。
红柱子上镶着一盏白玉烛台,烛台上红烛静静燃烧,烛光打在苏千夜的脸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他实在记不清,多久没有这么美美的睡一觉了。哪怕就这样站着,也要比在那阴冷潮湿的柴房里躺着舒服千百倍!
今晚睡得很甜!
梦里,他终于又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爹娘,爹娘在笑,在轻轻对他说着什么,只是他却听不见,不光是听不见,甚至就连爹娘的样子,他都看不清。
六岁时的那场大火,夺走了他的爹娘和家人,也夺走了他的一切……
依稀记得,那火光冲天,好似一头巨兽要吞噬苍穹!
偌大的苏大将军府,一夜之间彻底化为灰烬,苏家上下两百余口,只剩下苏千夜一人。
若不是当时苏、华两家交好,若不是当初那一纸婚约,怕是他只能流落街头,连个落脚之地也没有。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自那场大火后,他这苏家唯一的独苗,却似乎受到了刺激一般,从此变得痴痴傻傻……
而谁会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傻子呢?
华夫人舍不得!
所以,虽然碍于情面收下了苏千夜,但她却瞒着华太宰,只给了他一个下人的身份,让他在华府中自生自灭……
于是,苏千夜的华府生涯就此展开了……
到如今,掐头去尾,已经过去了十个年头。
十年,真的是太久了……
久到他早已习惯了饥饿寒冷,久到他尝透了各种欺凌侮辱,久到……他几乎记不起了爹娘的样子,以至于如今就算在梦里,他也只能模糊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笑——他知道他们在笑的,因为……他在笑……
青纱暖帐,喜烛幽幽,华雨裳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双眸轻闭,神色安宁,宛若仙子。
时至深夜,她依然毫无睡意,不是小女初嫁的紧张,也不是为了提防那个傻子,而是她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白玉烛台,红烛静静燃烧,烛火升腾,带着暖意的光芒洒遍了整个屋子,洒在了这一对‘默契’无言的新人身上,显出一种异样的安宁和祥和……
只是,这份‘安宁’,并没有持续多久……
突然,烛台上那静静燃烧的金色烛焰,无声无息地摇晃起来!
好像房间里刮起了一阵风——木桌上、红柱上、床头上……所有的烛焰,在这一刻,全都不分东南西北地左摇右晃起来!
是有风,一阵怪风,一阵能吹乱‘命运’的怪风……
风势渐渐增强,最终伴随‘扑’的声声轻响,所有的烛焰同时熄灭了……
黑暗之中,苏千夜冷冷打了个寒颤,他紧紧地缩了缩身子,让自己稍稍舒适暖和一些,便又沉沉睡去。
而一直‘闭目养神’的华雨裳,此时却是睁开了双眼!或者说,在烛焰开始摇晃的前一个刹那,她的眼睛,就已经睁开了!
清冷宁静的眸子,宛若深邃的星河,凝视着漆黑如墨的前方,仿佛能将眼前的黑暗洞穿一般!
风,终于停了!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来了……”
是她的声音。
她的目光忽然软了下来,轻叹了一声,似乎在跟人打招呼,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漆黑之中并没有回音,而她也沉默下来,低下了头。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仿佛笼罩了一层死寂的乌云!
过了许久,黑暗中才又响起了一道声音,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我要个解释。”
声音略显低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听上去一如既往地平静。
“解释……?”华雨裳抬起头,苦涩地笑了笑。
她站起身,轻步微移,来到了苏千夜对面的那根红柱子前。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夜中轻轻一划,一朵绚烂的火焰凭空出现在她的指尖,映照在她那娇美而又有些苦涩的脸庞。
愣愣地看着指尖的火焰,她有些出神……
火焰里,似乎……出现了她的影子……
她摇了摇头,甩掉思绪,轻轻地将眼前的红烛点燃。
微弱的光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她周围的一大片区域。
这时,她才缓缓说道:“你等了我三百年,只因为我是你命中注定的女人……”
“而我也一直以为,这辈子,注定要嫁给你……”
“可是现在,却嫁给了这个傻子……”
“师父说,这也是命中注定……”
她的声音很平淡,不温不火,仿佛在讲述一件毫不关己的小事,只是那隐藏在深处的苦涩和自嘲,却是谁都可以听得出来。
她轻盈转身,凄美的双眸看着不远处的男子。
“我们‘太易’弟子,修习《太易心经》,参悟‘命纹’,推衍‘命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掌控命运,可是结果呢……依旧逃不过‘命中注定’这四个字。呵呵……真可笑……”
是可笑,但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微弱烛光下,年轻男子的身形也显现出来。
这是个很英俊的男子,英俊得就连女人都忍不住要嫉妒。
弯眉如妖,灵眸似电,眉间朱砂一点。
乌黑长发,散垂腰间,三两发丝遮面。
一袭修得极为合身的华丽锦袍着身,不长一分,也不短一分,不宽一分,也不瘦一分。
锦袍是蓝色的,他喜欢蓝色。
因为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蓝色代表着尊贵,代表着至高无上。
所以他选择蓝色,因为选择,所以喜欢。
正如命运让他选择了华雨裳,所以他等了她三百年,因为选择了,所以他喜欢上了她。
可是,这个他喜欢,而且足足等了三百年的女人,现在,却嫁给了别人!
他的心,早已燃起了怒火。
“跟我回去……”
他声音低沉,冰冷的双眸看着她,冰寒的目光中,却终究还是闪过一丝温情。
华雨裳看着他,默然不语。
这一刻,画面仿佛被定格,昏黄烛光,英才俊女,相视无言,唯有碎了烛光满地……
良久,她凄然一笑,道:“说起来,自六岁拜入太易院,至今已有十年了。十年来,不管我有多么不愿意,一次又一次,我都选择了顺从,因为,她是我师父……她的话,我不能不听……”
“所以,她叫我跟着你,我便跟了,没有怨言……”
“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只是一颗棋子罢了……一颗帮你渡过‘天地情劫’的棋子……”
“如今,我这颗棋子,却跳出了你的棋局,你很愤怒,我理解……”
声音依然凄凉,让人听了不禁心寒。
男子修长的身躯,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一股诡异而凌乱的力量在他体内乱撞,一丝血迹自嘴角缓缓流出。
“你当真……如此认为?”他低沉的声音,隐隐颤抖。
他何曾想,三百年的等待,等来的,却是‘棋子’二字。
天地情劫,情痴百世,原以为,他能轻易克服,斩情灭缘,但终究还是坠入尘网……
三百年的孤独与执着,却逃不过那命中注定的相遇……
这些年,他忘了‘天地情劫’,忘了‘天命道途’,甚至忘了他自己……
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张抹不去的容颜。
为了她,他放弃了唾手可得‘天命道果’,甚至几乎背上了欺师灭祖骂名……
只是想,静静地陪在她身边,不顾一切。
可如今,这冷冰冰的‘棋子’二字,宛如无数根冰刺,狠狠扎入他的心里,百年痴梦,一朝破碎。
他缓缓闭上了眼,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一种明悟在脑海中盘旋。
天地情劫,情痴百世,斩情丝,灭缘果,涅情劫,掌天命……
或许,梦该醒了,情劫,该结束了……
一股绝情、无情之意,从他身上散发而出。
在他身后,一副蓝色透明棋盘缓缓凝聚而出,棋盘上蓝芒流转,时急时缓,宛若一副玄奥星图,带着丝丝寒意,缓缓转动。
少顷,他蓦然睁眼,冰冷地看着华雨裳,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眼前的少女不是他苦等了三百年的人,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紧接着,他右手伸出,掌心向下,在他五指指尖,凝聚出五道蓝色的光点,光点飞速旋转,宛若五枚深蓝棋子般。
“去!”
没有丝毫犹豫,伴着他一声轻喝,蓝色光点化作五道流光,朝华雨裳激射而去!
五道流光带起瑟瑟寒风,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所有红烛应声落地,就连一些镶在红柱上的白玉烛台,也被凛冽寒风割裂下来。
流光速度奇快,眨眼之间,便已来到华雨裳身前。
她身旁那唯一亮着的红烛,此刻,也再次熄灭,‘咚’的一声,从烛台上跌落下来。
而她,却不知何时就已经闭上了眼,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寒风,她嘴角却露出丝丝笑意。
总算,解脱了吗……
或许,死了,会好一些吧……
爹娘他们,不会有事了……
师父……
今晚,她想了很多很多,无论是天地情劫,还是这段可笑的婚姻,对她来讲,都是一种折磨。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逃避的话,那只有‘死’了。
只要她死了,那一切的磨难都会停止。爹娘不会受她牵连,师父也不必再为她操心,而‘帝禹’,他也能渡过‘天地情劫’,完成‘太易院’近万年的使命……
只要她死了,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所以,她才会说出那番话,在她看来,那既是为了激怒帝禹,也是她最后的遗言……
五道棋子大小的光点,释放出耀眼蓝芒,宛如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寒意侵袭,一滴泪珠滑落……
“如果有来生,我想……开心点……”
泪珠冰凉,滑过脸颊,最终滴落……落在颈下那颗小时候师父送她的圆润珠子上。
珠子本应是白色的,但或许是时间久了,白色中已渐渐泛起了陈旧的黄色,令整颗珠子黯淡无光,平平无奇。
这是师父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她很珍惜,所以一直带在身边。
或许她从没有想到过,就是这么一颗看似平凡无奇的珠子,在碰到她的眼泪之后,竟突然亮了起来!
宛如一颗璀璨耀眼的星辰,散发着乳白色光晕,带着洋洋暖意,从她颈下飞了出来,停在她的身前。
随后,圆润珠子轻轻一顿,便缓缓转动起来。
而就在它转动的瞬间,巨大的吸引力从珠子内传出,顿时,周围宛如寒潮般的蓝芒,如同陷入了漩涡一般,穿过乳白色光晕,纷纷被吸入圆珠之中。
不到半息时间,所有蓝芒一消而散,全被‘卷’入珠中,而圆珠也停止了转动,静静地漂浮在乳白色光晕中。
帝禹眉头一皱,冷冷地盯着圆珠,似乎想到了什么,手指一动,正要再试探一番。
咔、咔……
可就在这时,圆珠蓦然发出两声轻响。
下一刻,便见圆珠宛如小鸡破壳一般,直接碎裂开来。
而在那些裂缝中,射出一道道耀眼白光,这白光比那乳白色光晕强烈无数倍,所照之处,无论是桌椅橱柜,还是红柱纱窗,竟全都消失不见!
当圆珠完全碎裂开,耀眼光芒笼罩了整个房间时,华雨裳、苏千夜,就连帝禹,也没来得及反应,在白光降身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