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家胡同对面是一座监狱,我们经常从远处朝里面看,但事实上是在看大墙和电网,别的什么也看不到,后来我们爬到房顶上,还是甚么也看不到。不过可以看到岗楼上的哨兵,我们对哨兵没兴趣,我们只关注他的枪。我们有一只玩具望远镜,只能看到有限的前方,但我们还是在看,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开上一枪。
对开枪这件事我们是有信心的,因为我们坚信监狱里关的都是些有武功的人,他们总有一天会从那跑出来,其中有的人会从平地上一跃飞过高墙。听说刚解放的时候就有人这么跑出来,那是个倒腾烟土的江湖郎中,懂得很多邪门的法术,还懂轻功,他就是用轻功蹿出高墙的,然后飞上我们胡同里的房顶,在那上边疯跑。这件事很多老人都知道,只是版本不太一样,有人说飞贼在施展轻功的时候,脚上还戴着贴镣铐,有的说警察在下面打枪,还是连发的,却怎么也打不着,还有很多,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唯一相同的是,我们胡同的很多人都参加了抓捕,那个晚上胡同里灯火通明,满满当当的全是人,大家跟着飞贼不停地跑,后来很多人跑不动了,只剩下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还在跟着,直到飞贼踩断了大合家的瓦片跌下来,他们才一拥而上把他擒住了。这其中一个就是我小叔的爸爸,我的姑爷。
我们对轻功的迷恋就是这么开始的,但是并没有人从墙里面飞出来,这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里面的人不懂得轻功,真正懂得轻功的人,可能已经被关到了更高的墙里面,以免他飞出来。明确这一点之后,我们就从房顶上爬下来,决定自己练。带领我们练习轻功的是我小叔,他是唯一一个知道修炼方法的人,那本秘籍是他从杂货摊上淘来的。当时我们缝了很多沙袋,绑在腿上,跑啊,跳啊,从低的地方爬到高的地方,再从高的地方跳下去,我们练功的时候,眼睛就看着对面的大墙。可想而知,大家很快就纷纷退出了,只剩下我跟我小叔两个,其实,我也退出了,我只是在陪我小叔练功。没人能想到我小叔能坚持那么久,差不多两年吧,练到后来他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带着沙袋,上学也可以,每人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一次大禾问他,他想了半天,没有回答。大禾说,你是想飞进大墙里头去么?你飞那里边去干什么呢?或者窜到房顶上树上去么?你去哪上边干什么呢?我小叔听了,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从那以后,他就把沙袋脱下来了,再也没有带过。
我小叔脱掉沙袋不是因为大禾的话,而是因为他发现带沙袋对轻功没有什么帮助,他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飞上大墙,他甚至都不会比他的同学们跳的更高。我小叔因此失落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恢复了,因为他在校运会上跑了第一名,接着又被教体育的胡老师送到军体校训练,这让我们对轻功有了新的认识,我们发现,轻功可能不仅仅是用高度衡量,速度也很重要。我小叔在军体校风雨无阻地训练了一年以后,便取得了区里的短跑冠军,从那以后,我小叔就成了胡同里的偶像级人物,但和我们的距离也疏远了,他老是一个人拎着跑鞋走出胡同,遇见我们的时候,匆匆的打一个招呼,看着他的背影,我开始再次对大墙里面产生期待,我再次希望能有个飞贼跑出来,到时候小叔就能跟他一较高下,像他爸那样。我把这个想法说给他,问他会不会抓贼,他说,当然,一定会的。从此,我就更期待,但不久,监狱就被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