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刻,卞红才初次体认到自己已经成了多么虚空的躯壳。
如今,她总算回想起眼泪夺眶而出时的温度。
“喔……哭了啊。原来你还有眼泪可流。”
面对呜咽的少女,百无聊赖的陈藩仿佛看到了稀奇的东西,满怀感慨地观察着她。
“我……我……”
“红丫头,你有什么心愿就尽管说吧。依照状况以及愿望的内容,或许我可以帮你实现一感动至极的红丫头只能一直摇头否定。”
“我已经……没有什么……心愿了……”
“不可能没有。”
面对哽咽的卞红,陈藩毫不犹豫地简洁打断她。
“你曾经遭受过那样的折磨……至今还能为了自己而流泪,没有放弃自我,灵魂的形体也没有遭到破坏,这实在是很罕见的例子。”
经他这么一说,少女回想起了那晚——那一切让人不断颤抖的恐怖遭遇。
粗糙的胡须、油腻且强硬的手指、黏滑腥臭的呼吸……
记忆宛如决堤似地一涌而上,那是一道恐怖程度胜于悔恨以及厌恶感的洪流。
“说吧,你那时最想做什么?或那时你曾经祈求过什么?”
老人浑浊的目光宛如要深入探索般,窥视着卞红的眼睛。
“你以一股执着的信念支撑着自己,不向绝望屈服并维持自我的型态。卞红啊,回想起你那坚持到最后还怀抱的心愿吧。”
“心愿……”
少女认为自己跟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早就已经不抱持任何希望了。
然而如今在少女的面前,却有人等着倾听她的话语。
对于遭到背叛、失去了深信的一切的少女而言,这名陌生老人的态度,是更胜于任何慈爱的真挚之意。
这次她可以将之化作言语了,因为有人愿意倾听。
身处绝望之底所期望的东西。
在混浊的意识中,埋藏在心中直到最后一刻的愿望——
她还记得,她不可能忘得掉。
“……复仇……”
在呜咽之中,卞红勉强挤出了微弱的声音,含泪的目光灼灼燃起火苗。
“请您向那些出卖我、残害我的人复仇!只要能报仇雪耻,我……很乐意成为您的奴仆,将发誓永远效忠您!”
卞红说出这话的时候,擦干了眼泪。
“原来如此,以牙还牙是吗……”
有别于卞红泣诉时的悲痛话语,陈藩听完她的心愿后所道出的呢喃中,反倒夹杂着喜悦的情绪,宛如一个即将获得新玩具的小孩。
“取袁术的性命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不过就我看来,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是的。……比起被抓之后发生的事,害我沦落到这种下场的原因才是我最无法原谅的……”
“好吧,把详情说来听听。”
“是的。那个……在说之前……”
“嗯?”
卞红惶恐地对着端坐在荆棘编织的草堆上、正准备好好聆听的老者提出询问。
“可以请教您的大名吗?”
“啊,说得也是。”
虽然卞红有些担忧对方也许有必须隐姓埋名的理由,不过老者似乎不在意,只见他爽快地笑着回答:
“你可以叫我师父。姓名的话……反正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师父……”
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正式确立今后的关系。将名字在口中反刍一番后,卞红开始述说自己的遭遇。
那日晚上回到客栈,罗本惊魂未定,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岂知一口气转不过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典韦急忙抱起,以为是今晚操劳过度,体力不支,在他胸口推拿了几下,岂知罗本这口气竟转不过来,全身忽热忽冷,鼻孔中气息极是微弱,典韦运力推拿,他始终不醒,大惊失色,赶忙唤来众人。
张邈伸手按在他背心“灵台穴”上,一股浑厚的罡炁隔衣传送过去。张邈的功法乃是儒门的习坎功,讲究顺脉维心,克险无咎,只要不是立时毙命气绝之人,不论受了多重损伤,他罡炁一到,定当好转,哪知他罡炁透进罗本体中,只见他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身子更是颤抖不已。张邈伸手在他额头一摸,触手一会冰凉一会如炭,一惊之下,右手又摸到他背心衣服之内,但觉他背心上一处宛似炭炙火烧,四周却是寒冷彻骨。若非张邈功力精纯,这一碰之下,只怕也要冷得发抖,便道:“三省吾身。”
张邈丰撕开罗本背上衣服,只见细皮白肉之上,清清楚楚的印着一个三点指印。张邈再伸手抚摸,只觉指印处炙热异常,周围却是冰冷,伸手摸上去时已然极不好受,罗本身受此伤,其难当可想而知。
过不多时,许虔和张玲珑此时也来到,询问发生何事,两人见到罗本背上奇怪的掌印,都吃了一惊。
张邈皱眉道:“我只道陈仲举诚心实意放这小娃娃回来,没想到他还留了一手。”
许虔惊道:“小罗子受的竟是三省吾身么?”他年纪最长,由儒入道,曾听到过“三省吾身”的名称,至于典韦等江湖莽汉,连这路武功的名字也从未听见过。
张邈叹了口气,并不回答,望着窗外明月,说道:“陈仲举呀陈仲举!你本也是儒门骄楚,士林三君,没想到竟也用了这等歹毒招数。”
众人尽皆大惊,自许虔请他过来,始终见他逍遥自在,从未听他说过如此消沉哀痛之言。
典韦道:“前辈,小罗……小罗当真无救了么?”
张邈在厅上来回踱步,摇头说道:“这三省吾身不伤性命,每日发作三次,只有儒门浩然正气才能治愈。”
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张邈这句话,便是说罗本的伤势需要一位大儒为他祛除。
众人沉默半晌。典韦道:“前辈,我们再去找陈藩吧。”
这时,罗本醒转,听见众人话语,已晓得原由,道:“没用的,人海茫茫,去哪找?况且就算找到了,那老头也不会治,他下这手大概是为了让我履行承诺。”
“承诺?”
罗本应道:“是。”心下凛然:“那老头性情古怪,反复无常,要我将石头带给他师弟,若此时再回去,他下手便不容情了。”便道:“我身受他运气口诀,如今被他下了毒手,两两抵消,现在还是考虑一下蔡大家在哪吧?但愿这名震天下的大儒不是和他师兄一样的秉性。”说完,瘪了瘪嘴,想来对这些儒门大家印象并不太好。
五人在大厅上呆了良久。张邈道:“蔡大家去年开罪了十常侍的女婿阳球被发配朔方,如今天下大赦,也不知身在何处。”
许虔思来想去,募地眼睛一亮,说道:“过几日我弟弟许邵月旦评,他对江湖事知之甚详,或许知晓蔡大家下落。”
…………
轰隆——
一处院落,一声闷雷传来,那是典韦轰出的拳头,如同雷声炸响。
典韦一脸严肃,双臂握拳,骨骼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爆响,淡然道:“小罗,你想学武,那便看好了?”
轰轰轰!
一连串的雷音传来,罗本肉眼难以捕捉典韦出拳的速度,拳头的残影竟然让他看到典韦长了千百条手臂。
典韦的拳头越来越快,那千百条手臂竟然掌心中握着雷电,嗞滋啦啦的电光,每一击都是雷声滚滚,电光四溅!
“这是五雷法中的天磐鸣!只要你的拳比声音还快,便可以掌控雷霆,一拳一掌,都可以摧毁对方的魂魄和身躯,让他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典韦收拳,沉声道:“用我教你的五雷法攻击我,打出雷音,手握雷电,掌控雷霆!”
罗本定了定神,他如今空有一身罡炁,虽然有陈藩临阵传授的使气法门,但对招式什么的一窍不通,只能请教和他最熟悉的典韦。
武道!
这个词不是第一次听说,每个男孩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
罗本施展出五雷法,向典韦攻去,典韦尽管是只用了一只手,但是罗本任何攻击都被他信手挡下,毫不费力。
典韦虽然只用了一只手,但出手毫不留情,只要罗本的招式有破绽便是一拳打过来,虽然拳头不重,但很快罗本便被打得鼻青脸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