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似乎是胡先生?”胡硕是太守府的人,他的举动一般代表着王智的态度,看到他愤然的表情,周围众人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胡先生似乎很生气,不知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不过那人看起来有些陌生,之前从未见过,竟也有资格参加太守邀宴。”
“看样子他怕是和胡硕有不小的过节,却偏偏在这里遇到,也只能怨他的运气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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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智出手阔绰,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寒门弟子,只有对方有某一方面的特质能够入殿下之眼,就能成为太守府的客人。
然而客人到底还是有高低贵贱之分,拥有参加饮宴的资格并不代表殿下对他多么重视,至少,这位得罪过胡硕的年轻人,这一次很不幸的撞到刀尖上了。
在听那年轻人唾沫横飞的表述蔡邕对王智如何不敬的过程中,胡硕的心情反而逐渐的平静下来。
只是因为对他的怨恨太浓,所以刚才他才会表现的如此激动,但他十分清楚,这里是太守府,就算他是王智身边的人,做事也不能全然没有顾忌。
万一蔡邕真是王智重视的客人,他自然不能让做出让王智不满的事情,虽然这个可能很小。
蔡邕旁桌的书生一脸正义的说道:“太守是何等身份,岂是他能够轻辱的,依在下看来,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和诸位一同坐在这里。”
这个位置算是殿内的偏僻之所,安置的自然也是不太重要的客人,此刻听到那书生的一番描述,也只觉得这年轻人未免太过迂腐,就连逛青楼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风雅韵事,不过是几个衣着暴露一些的舞姬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倒也有几人对于这书生的表现颇为不屑。
典型的溜须拍马,想要借此抬高自己,获得太守关注的小人而已,比起那口不择言的年轻人更加不堪。
不待胡硕开口,在他身旁的一个管事皱了皱眉头,说道:“太守府不欢迎对太守大人不敬之人,趁着大人还不知道此事,你们还是自己离开吧。”
胡硕眉梢一挑,并未阻拦。
依照王智的性子,定然不会因为几句无礼之言就雷霆震怒,最多也不过是将他赶出去而已,左右都是同样的结果,他便没有插手的意义。
毕竟他也只在王智身边跟了短短的时间,做的多了,反而会引来王智的不满。
不过,他已经知道了对方就在五原,两人之间的恩怨,以后再慢慢算。
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显然出乎了侍从的意料,刚才老爷那句用来搪塞他,转移话题的话,居然被对方曲解成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蔡邕心中是怎么想的,但他刚才说过,太守的身份很不一般,是一城之主,是不能得罪的人。
如果和太守交好,会对老爷的以后有说不尽的益处,否则,以他的性子,又怎么会来参加这种宴会?
蔡邕身边的侍从眉头微皱,欲要站出来解释几句,这对他来说,本就是极为难得的事情。若是只有他自己遭遇这样的事情,怕是早就愤然离去了。
就在这时,只见蔡邕站起来,拍了拍侍从的肩膀,说道:“走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脸上没有任何懊恼或者愤慨的表情,似乎是在做一件再也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那侍从看了看他,又冷冷的看了一眼四周,跟着他向外面走去。
他叫十一,一名十常侍豢养的杀手,当年受阳球的指示刺杀蔡邕,反被蔡邕的仁义折服,甘愿伴其左右。此刻见这帮凡夫俗子,一个个对老爷指指点点,心中暗暗记下,来日方长,十一哪日有空便一个个拧下这些狗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祸从口出啊,在这种地方,说话还是要注意一点。”
临近的几桌客人摇着头议论了几句,倒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这里到底是太守府,自己说话可得小心一些,万一像他一样被人赶出去,那该是多么的丢脸。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明日传出去之后,怕是那酸儒以后在城里可就很难抬得起头来了。
这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而已,并没有扩散到更多的地方,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别的地方,那年轻书生则是一脸的兴奋之色,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唯一有些遗憾的是,那人居然就这么离开了,他若是辩解几句,死不承认,最后惊动了太守大人,岂不美哉?
胡硕看着门外的方向,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仅仅是让他丢脸一次而已,远远比不上他给自己带来的耻辱,来日方长,这笔账,他不介意慢慢算。
这一处靠近大门的偏远角落,自然不会是蜀王所重视的,也不会受到那些真正大人物的重视,位置越靠前,代表着地位越尊崇,也是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说句实话,从宴会上出来,蔡邕不仅没有一点丢脸或者失望的感觉,反而有些高兴。
他愿意参加的宴会才是真的宴会,这种明明不想来,还必须来走个过场的所谓宴会,还是不参加的好。
走出太守府之后,十一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
蔡邕早就习惯了她不说话的样子,只是今天总觉得这种安静有些不一样。
“就这么离开,是不是会得罪王智?”某一个时刻,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蔡邕回过头看着他,诧异的说道:“得罪了就得罪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今天的十一有些奇怪,以前的十一就从来不会这么问。
十一抬头看着他说道:“你说他是太守,是这城里最大的官。”
“再大能大过天吗?”蔡邕回了一句。
虽然他不想得罪王智,但也不代表得罪不起,十常侍是权势滔天,但最起码他们还是要听命于天子,去年圣上没有将他论罪处斩,又在今年大赦天下,还特别点名了他,这或许意味着,圣上要准备对十常侍动手了。
如此一想,心情豁然。
“要是我没有那么问你,事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吧?”十一低下头,声音已经没有刚才的那么清冷。
蔡邕上前一步,拍了拍他肩头,打趣道:“你没病吧?”
十一打落了他的手,如果是在往日,一定会嘲讽几句,今日则是没有这样的兴致。
他在心中回想了许久,如果不是他最开始冷笑着问出那句话,他也不会说出那样的玩笑之语,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可是,在朔方,一直都是这样啊,他们一直是这样相处的,一次又一次的刺杀,各种险恶的针对要挟,当然面对蔡邕,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吃亏的可能性还更大些,这种生活模式持续了很久很久,然而,是在什么时候生改变的呢?
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要放弃刺杀,选择守在他身边。
但是,十一有预感,那样的日子不会长久,因为他是蔡邕。
从他们莫名其妙的离开,莫名其妙的来到五原,现在就连一句玩笑话都会被从宴会上赶出来……
他不喜欢这里,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腥风血雨的日子他早已厌倦,。
朔方多好啊,草原多好啊,没有什么王公世子,也没有什么太守将军,每天都能在自家的院子里听小姐讲故事------这才是他喜欢的事情。
可是,他还能回去吗?
他还能和自己一起回去吗?
“放心吧。”蔡邕见他忧心忡忡,摇了摇头,安慰道:“太守是不好得罪,可现在他还不是皇帝,这天下还不是他说了算,退一万步来说,我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蔡邕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继续说道:“江楚之地,江湖纵横,大山林立,山贼马匪至少有数百上千股,别说五原,哪怕是大汉的手也伸不到那里去,到时候我们就去那里,带上琰儿,占上几个山头,搭上我的招牌,开个学堂,我就不信还能饿死。”
十一闻言呆立在原地,片刻之后,冷冰冰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抹亮色,猛的抬头看着他,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真是这样想的?”
“如果我说的是假话,那就让我,就让我——”李易犹豫了一下,说道:“就让我背书背书死,抄书抄死,被你和琰儿你们烦死……”
十一光洁的额头上浮现出了几道黑线,好在他对此已经习惯,又问道:“你不是想要当大官吗?”
“谁说的?”蔡邕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在想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会告诉你我最大的梦想其实是要成为当今太傅吗?”
如今,两人的关系已今非昔比,就算再要刺杀他,自己恐怕也很难再下得了手。
“你的剑呢?”
此刻,十一望着蔡邕的背影,注意到好像少了什么,随后就立刻问道。
“好像忘在太守府了。”蔡邕的脸色也变了变,刚才从太守府出来的时候,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其他的事情,竟然将取剑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从太守府走出来,两人说了不少话,也已经走出了很远。
这意味着他们折返回去取剑的时候,还要走不短的时间。
十一并没有一直沉默下去,脚步刻意放缓,说道:“天下大乱,老百姓连吃口饭都难,哪来的教书先生让我们当?”
“刚才不是说过了,江楚之地,虽然草莽横行,但地处偏远,多年未出战祸,百姓倒也富庶,更是楚风源流,文人墨客,江湖才俊比比皆是。”
蔡邕看着十一,叹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说了多少次,让你平时多读点书,长长见识,你就是不听,你看看,要用的关键时候就傻了吧?”
“你真的想去做山贼?”他没有抬头看蔡邕,看似随意的一问,心里却有三分紧张,三分期待,三分欣喜,还有一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蔡邕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这样的生活过的厌烦了,或者真的没有了退路,这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为什么?”十一今天的问题特别多。
“因为人在江湖……”蔡邕回头看着她,理所当然的说道。
说到这里,蔡邕却是停下了脚步,大呼道:“不妙!”
末了,猛然便拉着十一回头。
“老爷,不去取剑了吗?我们这是去哪?”
十一茫然问道,他已许久没有见过蔡邕如此紧张了。
“回家。”蔡邕铿然道。
蔡邕此刻归心似箭,若他没有料错,今晚的赴宴乃是针对自己的一场局。
“老太爷近来身体可好?”某处席间,太守王智笑着对身旁一位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问道。
年轻男子笑了笑,说道:“劳大人挂怀,爷爷身体向来硬朗。”
太守道:“魏公老当益壮,必能益寿延年。”
年轻男子和太守之间也并没有多少的客套,魏家向来都站在五原大族,王智升任五原太守,作为嫡子,魏继便早早站在王智一侧。
看了看对面的另一人,说道:“今日才知道,郝萌居然也来了太守,之前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郝萌笑了笑,说道:“前日刚到,这两天忙于其他事务,连太守府也没时间拜访。”
说罢,举起面前的酒杯,说道:“先自罚一杯。”
“一杯哪里够,起码三杯!”另一道笑声从旁传来,将郝萌的酒杯再次添满。
“这么多年,宋宪你的臭毛病还是没有改。”魏继看了那人一眼,摇了摇头,将杯中酒再次饮尽。
四人笑谈间颇为随意,周围几桌的人却没有那么放得开。
无他,只因四人中除了太守王智之外,其余三人的身份也极不一般。
“等一会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四人闲聊了几句,王智忽而开口说道。
虽然他贵为太守,但在这三人面前,却没有什么架子,一来是因为自己好歹有孟尝之义,二来则是因为三人均背景雄厚,又是他的强力支持者,对他们自然要和其他人不同。
“哦?是什么人?”宋宪闻言,略微有些诧异。
能让王智这么郑重的为三人介绍的人,自然不会是简单之辈,不然他根本不可能在他们面前提起。
魏继脸上也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唯独那位叫做郝萌的年轻人自顾自的饮酒,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一个很有本事的人。”王智笑了笑说道。
王智一直在网罗天下才俊,对于那位受到自己兄长重视的蔡邕自然也不会放过,早在三天之前,就遣人送去了请帖,王智只知道兄长王甫特别交代了蔡邕,哪里知道这特别交代的其中之意是要斩草除根,只是今日还有这更重要的三人要见,也就无暇暇想,并未第一时间去找他。
至于那位蔡邕会不会赴宴,这当然不在王智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根本没有考虑过那一个可能。
因为王智的卖关子,魏继和宋宪对他所说之人的兴趣更加浓厚起来。
“去将蔡大家请过来。”王智对身后的一名仆从招了招手说道。
那仆从闻言,恭敬的应了一声,立刻走了下去。
“蔡大家?”魏继闻言倒是微微一怔,他未出远门,对于这一个名号陌生的很。
初听到这个名字,宋宪愣了一下,略一思索之后,很快就有了印象,眉头微微蹙起,喃喃道:“居然是他?”
王智看着他,疑惑道:“宪兄认识难道认识他?”
宋宪点了点头,说道:“如果天下没有第二个蔡大家,而大人如此重视,就应该就是他了。”
王智见他眉头皱起,怔了怔之后,又问道:“宋宪------莫非和他有仇?”
宋宪摇了摇头,说道:“这倒不是,我和他从未见过,也谈不上什么仇怨。”
这句话说完,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十常侍和他,却是有着陈年积怨,那蔡大家乃是士林骄楚,因和阳球不合,去年听闻落罪朔方,应说是王大人的兄长和他有仇。”
这一次,轮到王智皱眉头了。
若是自己宋宪和那蔡邕有私怨,他可以从中调停,总会有让两人都满意的办法,太守的面子,只要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想来他们也都能放下。
而如果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以宋宪的性格和背景,蔡邕也不会活到现在。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居然牵扯到了自己的兄长,即便他是太守,也不能全然不顾老哥的感受。
看到王智皱眉,宋宪笑了笑说道:“太守不必介怀,终究是要以大局为重,若是你们两家要和解,我宋宪也是鼎力支持的,这蔡大家在士林中声望颇高,小弟也是倾慕许久。”
王智的脸色冷了下来,倾慕许久,想来自己一个太守也没少你好处,自己这宦官集团的帽子果然还是不如这些酸儒来得有号召力,再一想自己屁股下的位置还是老哥吹了皇帝耳边风才花重金买来的,你们这些世家大族相比心头定是看不起我。
一向睚眦必报的老哥吩咐自己重视蔡邕,如今想来万万不是要自己交好他。
便在这个时候,刚刚离开的下人又走了回来,只不过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回事,蔡大家呢?”王智皱眉问了一句。
“回大人,蔡大家不在这里。”那下人立刻回道。
“他今晚没来?”王智眉头皱的更深。
“不是,不是。”那下人急忙解释道:“蔡大家今晚是来过的,但是,但是,就在刚才,他被吴管事赶出去了。”
“什么!”王智猛的一拍桌子,从位子上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