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是一件看似有目的,却漫无目的的事情。
宇文觉兄妹其实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走了多远、多久。
前方只是一片茫茫沙漠,还有一个个起伏的沙丘,还有永远挂罥在天空上的太阳,还有几只偶尔飞过的乌鸦,还有,还有便是无边无尽的沙漠。
无边无尽,无边无尽。
寂寞得让人疯掉的沙漠。
事情还要从,他们离开黑暗深渊那一天说起。
因为母亲留给他们的地图只是一幅简图,兄妹俩只好凭着直觉盲目地乱走,但宇文觉因为担心到安全问题,还是很小心地带着于文雅尽量不走那些过分偏僻或者看似险恶的地方。
奇怪的是,整个北境的夜晚出乎意料得长,相应的,白天又出奇得短,就这样漫长的跋涉里,兄妹二人虽然一直在走平坦大路,却还是会遇见危险,那些实力一般的魔兽,只要二人合力,倒也能够应付,实在不能应付的,也都一一逃掉了,纵然艰辛,所幸有两人一起分担,二人也不觉得苦。
直到有一天,离开黑暗深渊的第三个月。
因为夜足够长,而二人又因为卯足了劲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寻找父母双亲,因而又异常刻苦地修炼,所以身体中几乎全部都是黑暗元素,无比纯净的黑暗元素。
其实他们两个都不曾注意,即使他们知道修炼的诸多境界即使他们有一些基本的修炼之法,但毕竟当年他们的母亲离开得过于着急,详细的修炼之法并没有细细留下,也没有告诉他们突破的时机突破的技巧等等,两人又毕竟还小,心智不成熟,只以为勤奋修炼只有好处没有害处,便十分勤恳地吸纳黑暗元素,提纯精炼,再吸纳,再精炼提纯。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已经由于暗元素的盈满导致肉体半元素化。也就是说,暗元素已无法在丹田海中完全储存,而他们孜孜不倦地吸收,那些盈余的暗元素扩散至身体各处,浸入血脉,皮骨。整个肉身,都已经几乎与元素同化。
然而兄妹俩并不知晓,整个北原荒无一人,唯有野兽,惊雷,黑暗,孤寂。
就在有一天,大概是离开黑暗深渊两个月之际,两人在这人迹罕至的北原,竟然看到了一座庙堂,一座残败不堪的庙堂。
兄妹俩自从被父母扔进黑暗深渊的那天起,已有三年不曾睡过有屋檐的“屋子”。
整个庙堂从外表看除了残破一点以外,庙堂门口有一历经岁月侵蚀的需要费极大力气才能看出的黄色招魂幡,而整个建筑,诡异地檐两对飞起,两对低垂,以致整个建筑显得别扭不已。
然而已经苦累不已的于文雅已经欢快地跑进去了。
看到自己陪自己历尽苦难的妹妹,宇文觉鼻尖一酸,没再想太多,就也陪她进去了。
庙里与其他庙宇并无不同,再加上夜晚,格外阴森。祭台上杂乱地摆放着早就失去水分的枯朽的水果,以及东倒西歪的盛满覆盖着灰尘的烛泪的烛台,还有褪色的黄色台布,褪色的朱红色梁柱,无风自动的仿佛在哭泣的白布。
所幸宇文觉兄妹并非大户人家千金之子女,也见惯了这种场面,两人倒还是镇静。只是宇文雅在躺在杂草上准备入睡的一瞬,猛然发现祭台上竟然没有神像。
宇文觉也经过妹妹的点醒,猛然注意到祭台上缺少的庙堂里最重要的物件——神像。
宇文觉缓缓起身,走到祭台后面,看到了一尊似是青泥所铸的盘膝而坐的人像,宇文觉并不能看清神像的神情,但兄妹俩都感受到浓浓的悲苦遗憾之情。
“哥,你快看,这里有字!”宇文雅叫道。
宇文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祭台后面,神像朝向的地方,有一行字:
“取门前吾幡前来。”
万万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字,似是早早预料道宇文觉他们会来么?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还算镇静。
宇文觉猛地记起来进庙时门口那个奇怪的招魂幡,虽说诧异,但还是赶忙飞奔出去将那个招魂幡带了进来,恭敬地鞠了一躬,并把宇文雅叫到身旁,两人一起躬身说道:“晚辈宇文觉(雅),将您的法器取来了,请问前辈有何吩咐?”
而那神像却猛然抬头,眼中射出两道精光,那招魂幡顿时光芒大盛,一阵金光闪耀,宇文觉兄妹就消失在了庙堂之中,招魂幡直直落下。
“唉。”庙堂之中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恢复了之前的安静,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叹息。
无尽荒丘。
自从离开黑暗深渊后兄妹俩一直在记录时间的流逝。然而进入了无尽荒丘以后,日夜更迭地并无意义,渐渐地,尚且年幼的两人,终于忘了是第几天,第几月,第几年。并且,这个沙漠出奇地辽阔,黑夜也再不像北原那样多,每一天都是烈日当头,每一天都是晴空万里。宇文觉和宇文雅两兄妹其实都能感觉得到,体内的苦苦修炼来的黑暗元力正一点一点被这样的烈日蒸发掉,每一天都有一缕一缕的黑气从两人身体中抽离。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宇文雅一头扎进了宇文觉的怀里,大哭起来。
宇文觉抚摸着妹妹的头,泪水难以控制地流下来。
因为自从进入这无尽荒丘以后,两人修为再也没有丝毫精进。不但在之前积累的盈余的元力一一被太阳吞噬,并且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日夜不休抓住晚上短暂的时间修炼多少元力,第二天都会被太阳蒸发掉。
每天,白天赶路,夜晚修炼,两人幼小的身体已经开始吃不消了。
没想到一个破败小庙的神像,却有如此深刻的玄机。
“啊——我宇文觉到底犯了何等罪过,要如此惩罚于我们兄妹俩?要惩罚,也该冲我一人啊!”宇文觉已经支撑不住,心力交瘁,不禁崩溃了,说罢,竟就因为过度劳累,昏厥了过去。
“哥,哥——”宇文雅也再也撑不住,伏在了兄长的身躯上,沉沉睡去。
“霁云子,这就是当年你以命相搏窥伺天道为老夫卜来的徒弟?希望能对得起你舍命卜卦,也希望别让我失望。”天空浮现出一张巨大脸庞,细细看去,不正是庙堂中的神像么?
“啊——救命啊,啊!”宇文觉从睡梦中惊醒,却看见外面火光漫天,到处都是哭喊声,还夹杂着打骂声,各种爆炸声、碎裂声不绝于耳。
宇文觉本能地爬起,飞奔出去,站在门口,顿时惊呆了。
天空中各种颜色的光束闪烁,还有笼罩整个小镇的奇怪的各种颜色的阵图,而整个小镇已满目疮痍,四处都是残肢断臂,哀鸿遍野。而在不远处,满身焦黑奄奄一息的,不正是前几天刚跟他打过架的孙二石么?而那些熟悉的茅草屋,朱和,刘三,李家的二花······宇文觉整个人已然不能动弹,抬头望去,才看见那无数光束正是集中射向一处,而那里浮空并肩而战的两人,不正是自己的父母吗?
宇文觉正要大喊爹娘,还未喊出口,便被人捂住了嘴,他惊骇地回头看去,正是父亲的好兄弟,隔壁一直独自居住,时常陪父亲一起下地干农活的秦天大叔。然而此刻他一手怀揣宇文觉,一手怀揣同样被他捂住嘴的宇文雅,猛然腾空而起,化作一条银色蛟龙,带着宇文兄妹飞走。
“不,秦大叔,不,爹!娘——”宇文觉惊呼着坐起来,发现宇文雅正在关切地看着他,而他也正躺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床上。
“哥,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想起那件事情了?”宇文雅关切地问道。
“嗯,哥没事,只是又梦见爹娘还有,还有秦叔了,”宇文觉说着垂下了头,又猛然抬起“小雅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宇文雅沮丧地摇了摇头,悄悄靠在宇文觉耳畔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哪里,应该还是在那沙漠里,不过我们好像被这里的居民救了,然而,他们好像都不会说话,穿着很奇怪的衣服,每个人都呆呆的。”
宇文觉听罢,抬头细细观察这些人,只见他们虽然忙来忙去,但好像不具备任何感情,也不说话,每个人都脸色苍白,他们的衣着以浅蓝为主调,头上还都戴着蓝白相间的头巾,然而可能是时间久远,亦或是风沙侵袭,其中不免浸染了丝丝黄色。猛然,宇文觉抓住宇文雅,轻声说道:“小雅,你看这些人,脚下。”
宇文雅顺着看过去,突然发现,这些人竟然都没有影子!
宇文觉与宇文雅眼神短暂交互,二人便立即起身夺门而出。
然而,等冲到街上,兄妹俩大吃一惊,顿时呆住了。因为屋外整个世界竟然与他们见过的全然不同。屋子外的建筑形状都十分奇异,不是他们小的时候在苍耳镇见过的那些规规矩矩的平顶屋、茅草屋,也不是曾经父亲带他们去过的古天城里富丽堂皇的建筑。这些建筑没有分明的棱角,或者以圆圆的螺旋状上升的“田螺屋”,或者是波浪状起伏的“波浪屋”,而且他们的整个世界的色调似乎都是单纯的蓝白搭,有时还夹杂着绿色,还有久经岁月侵蚀的黄色。而这里又时时能看到奇怪的图腾,那些图腾多半是海螺,鲨鱼,玄龟。突然,小雅叫道:“哥,你快看,那个,那个是不是秦叔叔叔?”
宇文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条蜿蜒的银蛟,虽然只是雕塑,可是依然能从其眼神中看出绝伦的凶气。
“哥,那不是秦叔叔,对吧。”宇文雅低声说道,略带沮丧。
“放心,小雅,我们会找到秦天叔叔,还有爹娘的。”宇文觉坚定地说道。
“嗯嗯。”
宇文觉和宇文雅走在路上,这些人都会给他们避让,但没有人交谈,每个人也都不会流露出任何的喜怒哀乐,但他们每个人又似乎都活着。
然后有一个同样没有样子的人呆呆地站在他们两个人的面前,直直挡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