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运动持续十多年了,期间政治家的博弈不为百姓所知,他们所能看见的只有街边墙上层层叠叠翻飞的大字报。每日凶神恶煞的年轻人满怀着激情与暴力押送着游街的犯人,泛红的双眼不停巡视着街边的议论者,旁观者多是被强制观看刑罚犯人的,这样他们会更听话些——不想被打就老实点啊、检举啊。奄奄一息的犯人经过整日的批斗被压送到牢房里,然后除了巡视的年轻人之间有些交谈,整个牢房只有呼呼呼的风声。衣服从来没换过,大多成了布条,觉得冷的犯人蜷起身子,大部分都懒得做这些无用功,没力气了、麻木了,不知道何时是个头,手指都力气支撑又哪能自杀。一位老教师僵直的双眼直视着斑驳的墙壁不敢发出一点声息,被打聋的双耳依稀传来喝骂声,是哪个新抓进来的吧。老教师用肩头拄着地,扯掉脸上的纸条,强忍着虚脱从窟窿里看出去,三个年轻人肆意踢着什么,年轻人戴着红袖标,笑的纯洁而残忍,他们手里拿的是……《xxx语录》,老教师瘫软在地上,昏花的双眼更加模糊,流不出泪了啊……
1978年底,秋风飒飒,雁唳长空。
事情发生在山东的一个小城,姑且叫他临城。
城南一座依稀能看到旧时繁华的大院内,喧嚣声响起:
“打死他啊,他还敢进家来……”
“你个畜生,爷爷要被你害死了……”
“爹娘都死了,呜呜……”
几个满脸菜色的人持着棍棒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赶出来,可是初享太平的他们哪有多大力气。青年人一手抓着包裹一手挡着棍棒也没受很重的伤,要不是脚底不知被什么开了道口子,早就跑的没影了。不敢回头一挑十,青年人边跑边骂着:“吗的,你们打死我啊,哎呦,洪家清,你他吗拍死我啊,别让老子出去,老子打了你五年,一样能再打你十年,哎呦,啊……”嚣张的青年人一脚踩到路边的瓦砾上,开了口子的脚底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包裹散的四处都是。
原本被拉开距离的追击者呼啦围了上来,
“打死他……”
“跑啊,你他吗跑啊……”
棍棒雨点般落下,气喘吁吁的众人顾不上歇息,肆意发泄着十余年的怨气,凄厉着、哭泣着。路人发觉到这边的混乱都躲的远远的,围观十年了啊,什么热闹都不想再看了。
“不好了、不好了,爷爷要咽气了,爷爷要咽气了……”院内跑出一姑娘呼喊着。
“什么?”
“爷爷要咽气了?”
“快快……”
“都怪这混蛋,打死他啊……”
“别打了,快去见爷爷,快啊……”
人群慌忙散开,手忙脚乱的向院内跑去,棍棒被扔的满地都是。等到周围安静下来,青年人缓缓拿开护头的双手,艰难的坐了起来唾了一口,想放下两句狠话,周围又有没有观众,青年拍了拍衣裳,正要收拾包裹。
“哎呦……”,青年肩膀一痛,转头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的拿着棍棒打将过来。那女的泪水湿了头发,声音沙哑,嘴里也不知道骂着什么,癔症了一般。青年一把抓住棍子,另一拳呼的向那女的脸上打去。
“我他妈打死你啊!”
拳风吹散了女人的头发,一个少女的小脸出现在青年眼前,泪水流淌,腮上泛出病态的红色,眼中刻骨的仇恨另青年心悸。青年突然想起了一幅画面,五年前自己跟着队长抓捕了被检举家有藏书的夫妻,人被带走时自己的衣角被一个凄厉哭闹的女孩抓住,一样的眼睛,一样的仇恨……那对夫妻应该死了吧?青年打了个冷战,终究没下去手。
“神经病……”青年将少女甩开,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妈的,一帮子反动派……”青年望着只存有半扇的大门又唾了一口,拄起一个棍棒,一瘸一拐的离去。
临城挺小的,站南边透着大道往北能望个通透。城中的人大多碰个面都能扯两句,像青年这种恶人最能被记得清楚。呆不下去了!幸亏这几年攒下的恶名,虽然一瘸一拐的,但看起来更狰狞了些,所以路人见到青年都躲的远远的,没跟那家疯子似的。临城北方有座山叫铁山,名称由来已不可考。青年用条红带将包袱绑在背上,在城北的旧酒厂的地方歇了歇脚,最后望了下临城,一刀两断!
记得这山后好像有座道观?青年在山上小路挪着,怀里揣着两个馍,手里攥着一只小雀儿。馍是地瓜面的,从俩小孩手里抢的,小孩哭着鼻子往家跑,饿极了的他可没什么老弱病残不可欺的习惯。小雀儿是在路上打的,小时候打牙祭练就的一身本事还没忘。不过天色快黑了,得找个有人气的地方,山中坟多狼多,邪门事不少。
就那了。
青年踮着脚斜着眼往上看,山坳里露出一片黑瓦来。观叫祁灵,青年记得清楚,小时候年年都跟着家里边来这祈福。但是观里的道士太黑,油盐米面什么都收,他奶奶的,那时候生产队里做事,分腾完家家都不够吃的,还得给这里的道士上供。里面的道士个个肥头耷拉耳,观里的黑狗都能顿顿啃上骨头,青年记得清楚,所以领队的第一天就带人把这砸了。对了,青年摸了摸脖子上带的观音,好像就是在观里砸烂的神像肚子里摸得。
天泛黑影,小路边上的枝子张牙舞爪。时不时一阵阴风从脖子颈滑过去,青年又裹了裹大衣,往身子两边瞅了瞅,没什么东西吧?这地儿可不是什么好地儿,原来城里的人家祖坟都在铁山另一面的山披上,要不是这里有个道观,青年也不太敢夜里过来。要说也是奇怪,人家接受新思想新文化,破除旧习俗旧迷信,都练的神鬼不侵,科学第一。青年就不行,这五六年干的事能跟神鬼沾边的就是砸了这座破观,揍了几个假道士,全是源自小时的怨念。再多就没了,都躲的远远的。
青年把雀儿掐死收起来,把观音解下来攥在手里。狠狠地咽了口水,某家胆就这么小了,爱咋滴咋地!
“吱呀”,观门一开抖下来一扑棱灰尘。青年在门口踌躇了会,又看了看四周黝黑的山林,咬咬牙进了去,手里的观音举在前面。借着最后一丝白光,往里凑了凑,庙里猛然一亮,青年眼角一瞄,只觉心中咯嘣一下,嘴角一哆嗦,两脚发软差点抽了过去,哪还能管得到自己一头的灰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