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回到洛阳的不仅是王爷,更有李小燕。出身卑微的她此时已怀有身孕,即将诞生一个小王爷。
元愉受皇帝诏命回到洛阳。见到风尘仆仆的弟弟,皇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他“毕竟是宗室王爷,以后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就让他回府静养,听候通知。
不久,李晓燕在洛阳生下一个胖大小子,取名为元宝月。王爷有了儿子,更加宠爱李姬,把个原配夫人于莉冷落得如守活寡。
年轻的于莉每天听见王爷和李小燕在寝宫里传出嘻哈打笑的戏耍声,气愤不过,独自塞紧耳孔,念经诵佛。一天,于莉实在忍无可忍,就进宫去向姐姐于皇后告御状。妹妹拉着姐姐的手,还未张口,两行泪珠就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姐姐啊,当妹妹的命好苦哦,孤身一人在王府守活寡。你妹弟元愉宠爱李姬,一年到头不来一次妹妹的卧房,那丫头已为他生了个胖小子。今后她怕是要取代我正房的地位,堪忧啊堪忧,这么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于皇后因为自己没有身孕而被冷落,同病相怜,当即无名火起,命中常侍孙连伏派人去京兆王府将李小燕“请”进宫来。这天,时机正好,京兆王元愉恰好不在府中。如夫人李小燕被太监孙连伏带进后宫。
元愉自回到洛阳,一天到晚没个正当职业,经常进宫找皇帝哥哥玩耍,晚上也留宿在皇帝寝宫。两弟兄如一家人一样,此时,皇帝正和京兆王元愉在华林园比赛骑马射箭。元恪弓马娴熟,三百五十步外,躍马射箭,正中十环靶心。皇帝精湛的技艺,自然赢得一片喝彩声。
华林园的阵阵喝彩声传到后宫,借着喝彩声的掩护,于皇后厉声对李小燕说:“你一个小小的歌女,高攀上了元愉,就自以为是王妃了,本宫告诉你,以你卑微的身份,永远也进不了元氏宗族,你的儿子宝月从此过继给王妃。”
于皇后指着妹妹于莉说:“王妃今后就是宝月的妈,不许你去探视宝月。”
李小燕没想到辛辛苦苦生下这么个小王爷,居然落得这么个待遇,气愤不过,她历来就没把一无姿色,二无子嗣的于氏放在眼里,当即跳起脚尖怒吼:“这一切自有王爷安排,由不得你两个女人作主。”
于皇后身为第一夫人,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大喝一声:“来人,棍棒伺候!”随声进来两个胖大丫环,对着李小燕好一阵捶打。于氏姊妹还觉得不解气,两人夺过丫环手中的棍棒,对仇人来了个干净利落,直打得李小燕血肉模糊,动弹不得。
于莉此时累得吁吁喘气,丢下棍棒,看见李小燕一头秀美的长发,气恨不已,冷笑着说:“我看你小戝人还敢嘴硬,来人,把她的头发铰了,送去瑶光寺当尼姑,没有皇后的命令,永远不许出尼姑庵一步。”
可怜李小燕头上那束能打洗发水广告的秀发,被宫女们三麻两下铰断,扔进了垃圾桶,为她留下个青青的头皮,光秃秃的山丘。
元愉在宫中住了几天,回到王府,听说李姬被夫人和嫂子殴打,其后被削发为尼,送进了瑶光寺,没有皇后的命令,还不许出寺。
元愉气愤不已,以牙还牙,狠狠地搧了于莉几巴掌,怒骂道:“你跟老子好好的照看好宝月,小王爷要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跟你没完。”说完,径直去到于府,找于烈、于劲兄弟,为李小燕求情。
于烈、于劲兄弟听说王爷亲自登门求情,已意识到情节严重;又听说于皇后挿手妹妹的家庭事务,居然把李姬棍棒殴打后削发剃度,幽禁在瑶光寺,以皇后的身份干出这一切,确实是太出格了。一旦被外人知道,会被人诟病的。于劲当面向京兆王道歉,随即进宫与女儿面谈。
于皇后也觉得自己在冲动之下做事欠考虑,正想方设法寻找台阶下,就对父亲说:“李姬业劫在身,自愿到瑶光寺还愿,念经诵佛四十天。”
于烈没法,只得返回家中,对元愉说:“李姬是自愿到瑶光寺,为的是还愿,在瑶光寺削发为尼居住四十天,了却宿业因果,已得到皇后的恩准,四十天后自然回家。”
明明知道李姬受到于莉姊妹的迫害,元愉也不好说破。既然有了皇后的懿旨,元愉耐住性子独守空房,终于熬过了四十天,这才兴冲冲地把青光头皮的李小燕接回了王府,久别新婚,两人更是坐卧相伴,寸步不离。
元愉接回李姬,生活又恢复了常态。
因为对李妃的无礼举动,元愉对王妃于莉却更加冷淡了,分明是视若路人。他每天晚上和李姬厮混,白天和一班文学青年宋世景、李神俊、祖莹(后面还将介绍此人)、邢燕等人诗文唱合,游山玩水。为了显示自己礼贤下士的王者风范,喜欢热闹的他,还招纳江湖侠客严怀真等门客几十人,习文的习文,弄武的弄武,把个王府搞得如同茶坊酒肆,成了各种小道消息的发源地。
元愉还在王府开设佛堂,广纳信众,吃斋念佛,念经超度。门客信众一多,难免鱼龙混杂,人员穿梭往返,王府俨然成了自由市场。门客多,杂项支出多,王爷的俸银自然不够开销。为广开门路,他的目光就盯紧了那些来京跑官的地方官员的腰包。不管文官武将,五品六品,七品八品,以各品秩,地方肥瘦定价官帽,一手收钱,一手发委任状。
元愉的种种不法行为,自然被高肇的暗探打听到了。高肇如获至宝,又一次进宫向皇帝打小报告,话锋直指皇帝的软胁:“皇帝您还不知道吧,元愉听说小皇子死后,高兴得很,和一邦文学青年诗歌吟唱,通宵达旦。他对宋世景等人说:‘皇帝无后,按顺序继承人,本王爷就要入继大统,到时候你们统统都是功臣。’宋世景、李神俊等人听后,激动得热泪长淌,纷纷向‘殿下’表忠心,只差没有三呼万岁了。他元愉豢养的门客严怀真等人,号称江南第一大侠,武功高强,每天在后花园操练兵马,组织秘密武装。圣上您想,当年元禧谋反,不就是广纳四方宾客,私下里组织武装力量吗。元愉这样做是十分危险的举动,陛下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皇帝听了高肇的中伤,立即吩咐传唤京兆王元愉进宫。元愉还以为皇帝哥哥又是请他进宫骑纵射猎,兴冲冲地跟随太监进宫。进到华林园,见皇帝满脸秋色地默默无语,还像往常一样开玩笑地说:“什么事让皇上不高兴了,该不会是皇嫂的法国香水失踪了吧。”
皇帝起身怒喝:“你给我跪下,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元愉见皇帝乍然变色,不敢儿戏,惶恐地双膝跪地。
皇帝指着弟弟的鼻子,一件件数落:“你说,这些年你都干了些啥,斗鸡走狗,包养歌星,豢养门客,藏污纳垢,贪纵不法,买官卖官。”
皇帝越说越气,拿起当年高老太妃杖击元禧的铁头拐杖,边说边打,一连击打五十下,打得元愉鼻青脸肿,这才放下棍棒,命令中常侍孙连伏说:“把他拖去东堂幽禁,听候处理。”
彭城王元勰听说侄儿元愉被幽禁东堂,急忙赶进宫去,向皇帝求情说:“京兆王毕竟还年轻,有了这次皇帝的面谕,他肯定会改的。”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说:“留他在京城洛阳,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坏了。既然皇叔为他求情,暂且饶他这次,让他滚到冀州去吧。”
元愉惶恐不安地带着李小燕又一次离开京都洛阳,去到冀州(今河北冀州市)上任。
元愉刚到信都,高肇的两封离间书信同样也到达了冀州。一封是送给长史羊灵引、司马李遵二人的,信中说:“遵皇帝诏命,京兆王元愉在洛期间多有不法,此人到冀州,命长史、司马二人对其严加监视,随时将其举动密报洛都,如遇突发事件可便宜行事!”
同样内容的另一封信,使者遵高肇的吩咐,假意送错,落到其他人手中,信件自然到达元愉的案头。
头脑简单的元愉哪里想到这是高肇的阴谋,一见信中内容,要长史、司马二人对刺史监视居住,在突发情况下还可便宜行事,也就是先斩后奏。历来不受约束的堂堂王爷哪里受得了这窝囊气,当即在刺史府传见羊、李二人,挥舞着手中的信件对二人大声咆哮:“皇帝要你二人对本王爷监视居住,你们居然隐瞒不报,你们心目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王爷,我是冀州的最高行政长官,难道你们真的是想先斩后奏?!”
长史羊灵引抗辩说:“我们是收到了这样的一封信,也为此莫名其妙,我们对王爷的过去未来都一无所知,怎么会对王爷采取过激的行动呢。”
元愉本来就是疑狐心强的人,早就觉得二人鬼鬼祟祟的,如今更不能容许身边埋藏着这两颗定时炸弹,大喝一声:“来人,把这两人给我推出去斩了!”
两人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两颗脑袋就搬了家。等到元愉觉得事情不妙,自己不问青红皂白,一时太过冲动,想要挽回成命时,两人已成了冀州城里的冤死鬼。
长史、司马是除了刺史以外,州里最高的行政、军事长官,擅杀二人就意味着向朝廷宣战。元愉无奈已中了高肇的奸计,悔之晚矣,面临骑虎难下的局面,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一条绝路上走下去,举兵造反。
第二天上午,元愉在信阳城南郊筑坛,燃起熊熊大火,祭告天地。要造反,元愉得拉拢几个重量级的人物参与才行,就胁迫彭城王元勰的舅舅、长乐太守潘僧固共同起事,欺骗参与造反的官员们说“高肇弑杀君王”。
潘太守不知真伪,真的以为高肇弑君,那样,元愉登上帝位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懵懵懂懂的就跟着元愉登上了祭坛。面对祭天的熊熊大火,元愉对冀州军民说:
“本王爷接到清河王密报,逆贼高肇已经弑君,现在京中无主,本王受先皇重讬,在此即位,发兵南下讨逆。”
祭天仪式后,元愉宣告大赦天下,立李小燕为皇后,改元为建平元年,一切搞得和新皇登基无二。
皇帝听说元愉在信都谋反,僭皇帝位,大惊之余,任命尚书李平为都督,发兵予以讨伐。
元愉初到冀州,地皮子还没踩热,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仓猝起事。他靠造谣说臣子弑君而悍然造反,诺言一旦被戳穿,不失败那才是笑话。
各州郡听说皇帝健在,大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发兵讨逆,都纷纷出兵攻击元愉。元愉依靠的冀州信都根据地,不久就成为一座孤城,见李平率领的讨逆部队兵临城下,元愉率残兵败将在城南草桥迎战李平,不及三个来回,大败而逃。
元愉领兵退入城中,在孤城信都坚守了二十多天,见大势已去,派兵放火烧城,携四个儿子和爱姬李小燕,带着百余名随从,仓惶弃城而逃,半路上被伏兵尽行逮捕。
可怜元愉在信都从癸亥日筑坛称帝,到癸卯日被擒,名义上当了四十天皇帝(其后李自成在北京也只做了四十天皇帝梦,有野心当皇帝的伪主,大约都只有这几十天的运祚,这也许是上苍早为他们制就的宿命)。伪皇帝被擒的捷报传到洛阳,宣武帝元恪诏命李平不许伤害元愉,押送回洛阳,以家法训戒。
元愉被押禁囚车里,每到驿站歇息,夫妻二人相拥而泣,或相亲相爱,旁若无人,两人都因锁链在身,不能尽情而唏嘘不已,元愉和李姬,从包养时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发展到生死相依,至亲至纯的爱情,令人可羡可叹,只可惜早年放荡不羁的王爷,在他改恶从善,真心关爱李姬时,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在洛阳的高肇听说诏命不许伤害元愉,十分恐慌,害怕伪造诏命事件漏馅,派司马毛超携毒酒去半路截杀元愉。
毛超晓行夜宿,在野王县(今河南沁阳)遇到了押解元愉的李平。毛超把李平叫到一边,轻声嘱咐他,要他在路窄人稀的地方动手杀掉元愉。李平已接到皇帝诏命,自然不相信,说:“我已接到诏命,押送元愉回京,圣上要用家法处置,怎么会中途变卦呢。”毛超阴冷地一笑说:“这是领军将军、尚书令高公的命令,我想将军该不会违背高老令公的命令吧。”
李平无奈地说:“那由毛司马大人去执行吧。”一路上并不为造反失败而懊悔的元愉,把押解路途当作游山玩水,心情极为放松,此时见押解队伍里出现的司马大人是陌生面孔,又见李平将军以目暗示,情知不好,忙吩咐李平说:“请李将军叫李姬来。”
李姬还以为王爷叫她来是为了半路上撒欢,以目嗔怪他多事,元愉拉着李小燕的手说:“你跟随我这么多年,今后要好好带好这几个孩子。我们此去洛阳,虽说主上仁慈,不忍心杀我,可我犯下谋逆之罪,又有什么面目去见至尊呢。”
李小燕宽慰王爷:“您本来就是脸皮厚的人,还有啥不好意思去见自己的亲哥哥。”送走李姬,元愉伸手拿过毛超手上的毒酒,仰天大笑,将毒酒一饮而尽,死年二十一岁。
李小燕和四个儿子被押解洛阳,皇帝听说元愉在半路暴病发作身亡,就赦免了四个年幼的侄儿,令于妃领回京兆王府训戒教养。而后对左右大臣们说:“元愉谋逆,李姬罪在不赦,推出去斩首!”
众大臣欢呼不已,齐声说:“圣主英明,李姬该杀,该杀。”虎贲卫士拥上大殿,准备行刑。
中书令崔光上奏说:“李氏有孕在身,此时斩杀她无异于剖胎杀婴,实在是桀、纣的恶行,残酷而不合法典,请待李氏生产后再行刑吧。”
高肇本来就要斩草除根,不同意崔光的谏言,反驳说:“女人祸水,元愉走到这一步,这女人的罪恶委实不小,她的儿子们已蒙赦免,如果再赦免她,今后不是鼓励大家都造反吗。崔大人的话太欠考虑。”
崔光冷冷地盯高肇一眼,毫不畏惧地说:“皇帝是圣明君主,当臣子的怎么能让君主担戴剖胎杀婴的罪名,让后人骂他是桀、纣暴君呢。”皇帝要考虑自己的光辉形象,制止了高肇的话,赦免了李小燕。元愉是元恪当政后死掉的第三个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