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力在镇卫生院已经住了两天了,成天躺在窄小的病床上,搞得他腰酸背痛腿抽筋,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恐怕他就真要憋出病来不可。他在医院里住着,他二叔不来看他,他老爸不来看他,他的对头叶歌不来看他,他的“女朋友”姜莉莉……也不来看他。苍天啊大地,你让我们的马大少爷情何以堪?
只有娄世杰不离不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嗯,这才是真正值得信赖的兄弟。一旦拥有,便是永恒……。
此时的娄世杰,正蹲在病床旁边的一张椅子前。一张皱巴巴的处方签躺在椅子上,娄世杰吃力地捏着一支细细的圆珠笔芯子,转了几下眼珠子,埋头挪笔过去,抬头顶格,端端正正地写了俩字。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个冒号。
“莉莉:”
然后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马力。马力侧躺着身子,脑袋正枕在一只手上。看见娄世杰的眼光,他略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以确保自己能躺得更舒服一些。
“力哥,接下来咋个写嘛?”娄世杰急得不行。虽然他学习成绩还不错,可也从来没有写过这种体裁的文章,一时之间未免有些智商捉急的感觉。
“我是大侠马力哥,看见妹妹笑呵呵。一别两日真想念,快喊媒人来牵线。我种田来你织布,一家三口多幸福。”
马力脑洞大开,一首情诗随口吟来,笑容满面,好不得意!
“这?啥子情况?”娄世杰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马力的拳头!他已经被马力彻底征服了,差点儿就把眼珠子掉得满地乱滚。你还莫要小瞧,这首诗把男女双方相识、相恋、结婚、生子都一竿子囊括进去了,还真是天才呀!
敢情,这两人正在病房里炮制情书呀!能用医院的“处方签”来写情书,这也算是普天之下,唯他俩独一份了。
寥寥五、六十个字的一封情书,叫这俩人写写停停修修改改,愣是弄了一个多钟头才大功告成。那书面也有些惨不忍睹,满篇的墨疙瘩,让人阅读起来很是吃力。
马力亲眼看见娄世杰把这封情书折好,再亲眼看他把它小心翼翼地揣到衣袋里。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又莫名地紧张起来。
“小杰,你说她会不会看这封信?你说她看了这封信会怎么想?你说她看了信会不会到医院来看我?”
马力有些魔怔了,这一串连珠炮,让娄世杰根本就反应不过来。直到他一气说完了,娄世杰的回答只是一个单音节:
“啊?——”
“力哥,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脚踏车。咱们别急,啊,不是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
“啊?——”娄世杰这书袋掉大发了,这下轮到马力瞪大双眼不知所谓了。
“和没有文化的人交谈,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娄世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然后又打起精神给他解释。几句话一说,马力就恍然大悟喜笑颜开了。
马力笑得合不拢嘴,娄世杰也笑得一脸抽筋。通过这两天坚持不懈的努力,娄世杰已经非常成功地给叶歌上了无数的眼药。估计叶歌要是在现场,那俩眼儿非肿得像大熊猫不可!现在的马力,已经决定充分发挥一不要脸二不要命的顽强作风,要坚决地、持久地、不计得失地和叶歌斗下去。
突然间,娄世杰有些儿意兴索然起来。然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又恢复了常态。他站起身来,把椅子推到墙边放好。然后走到窗前,一边看着楼下进进出出的病人,一边活动了几下自己的瘦胳膊瘦腿儿。
“要不了几天,叶歌就该倒霉了罢?”他嘿嘿一笑,心里满满的负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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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马天宇没有想到的是,苟文峰居然主动给他打来电话,说有些情况他要了解一下,请马书记过来坐坐。
放下电话,马天宇想了很久。马天雄那天下午去县城,第二天一早就回来了。他一来就碎碎儿地向他报账,这里用了多少,那里又用了多少等等。总而言之,就是那一千个大洋花得一个子儿都不剩了。
马天宇心里很着急,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他报完账。马天雄又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它。自家弟弟啥子性子,马天宇心里明镜似的。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就给了他两百元,说是给他的误工费。反正这钱最终会由村上来支付,又不是让他自己掏腰包。自己虽然有几个钱,可能不动还是不要动才好。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现在,能用公家的钱,干嘛还要客气?
马天雄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他把钱小心地放进自己的裤兜里,还轻轻拍了两下,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表情。不到两天功夫就挣了四、五百元,请问哪个还有这样的本事呢?
马天雄很满意。很满意的马天雄的记忆力就特别的惊人,他几乎把潘副主席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了马天宇。
“千里修书为一墙,让他几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天在,哪里还见秦始皇?”
马天宇一愣,继而就会意地笑了笑。他恰恰知道这个典故,也明白了大舅哥的意思。也难为了马天雄,除了把“今犹在”背成“今天在”,其它居然毫无错处。要知道,他这个二弟才小学三年级的文凭啊。
看来,自从大舅哥退居二线以后,他的影响力是一日不如一日啰。马天宇叹了口气,拎个公文包就出门了。
苟文峰端端正正地戴着大盖檐警帽,身穿警服,连最上面的那颗“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的。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宽大的警用办公桌前,脸上线条坚硬,双唇紧抿,自有一股威威凛然之势。
饶是马天宇曾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此刻心里不免也打起了小鼓鼓。这就是国家强势机关的威慑力量,不是任何个体所能对抗的。
“马书记。”苟文峰看着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平淡的语气里没有夹杂任何一丝的感情色彩,“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本月五日上午十点二十分左右,在镇东头群利商店门口,你儿马力,有当街调戏妇女的嫌疑!”
苟文峰的一席话,犹如一柄大锤,狠狠地撞在马天宇的心口上。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就坐不稳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儿子顽劣,但是没有想到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这个杀千刀的逆子,是要活活把老子气死吗?
好半天,马天宇才回过神来。
“苟所长,我儿顽劣,是我疏于管教。现在既然他触犯了国法,马某也无话可说。律法庄严,是枪毙还是坐牢,马某静候宣判。”说完,马天宇就站起来了,朝苟文峰点点头,就欲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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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会,龚得志阴沉着脸出了二楼小会议室的门。上了三楼,走进了自己的镇长办公室,正想摔门,党政办主任黄科元就满脸堆笑的跟了进来。
龚得志气呼呼地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翘了个二郎腿,刚把烟掏出来,黄科元早就一溜碎步上前替他点了火。龚得志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咳了几下。好不容易把气儿理顺,用力一拍桌子,说道:“欺人太甚!姓高的欺人太甚!”语气一顿,又抬起手来,指尖几乎快要触到黄科元的鼻子上了,气咻咻地骂道:“还有你!饭桶,真是个饭桶!这么大的事,事先就没有透出一点儿风声来吗?你这个党政办主任,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吗?”
黄科元心理很委屈,他是党政办主任不假,可他这个党政办主任再厉害,还能管到党委书记的头上去吗?昨天高书记快要下班了才走的,谁知道他干嘛去了?再说他晚上也给叶贵清打个电话,可人家一个字都没有吐露。他能怎样,难道还能给书记的司机弄一双小鞋来穿?
哎,官大一级压死人。黄科元知道解释起不到作用,所以只好耷拉着脑袋任由他骂。不就是受受气嘛,受气人松活!
龚得志好不容易发泄完,把烟头扔在地上,拿脚死死地踩了几下,这才黑着脸说道:“台商黄志刚的祖籍居然在东陵,投资一千万,这是比天都还要大的事。姓高的竟然想吃独食,不怕犯了忌讳吗?哼!他能做初一,我就不能做十五了?”
鹅的妈,这次他还真把高虎给冤枉了。如果不是因为黄全安亲自点将,他才不愿意搅到这件事情里面去呢。他是东陵镇的党委书记,不是招商局局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手伸得过长,是官场大忌!
不过,许多乡镇的书记、镇长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彼此间明争暗斗,大家都习惯了。
黄科元见他火气小了,这才敢稍稍挺了一下身子,望着镇长大人谄媚地一笑,说道:“龚镇长,依我看,这事儿就未必没有咱们插手的余地。”
“什么意思?”龚得志一下来了精神。问完,还顺手递给黄科元一支香烟,以资鼓励。
黄科元点燃烟,很是陶醉地吸了几口,然后吐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烟圈儿来,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瞥见龚得志听得专心,陡然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亢奋地说道:“我十四叔祖黄寿康不是在迎亲小组里面吗?龚镇长,我觉得完全可以把他争取过来。按辈分,那台商黄正刚还得管他叫十四爷哩。只要他肯出面,那黄正刚敢不买这面子吗?到时候,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十四叔祖联系上黄正刚。到时候,咱们说不定还可以把他们晾在一边呢?”
神州行,我看行!
龚得志点点头,脸部线条也柔顺多了。黄主任所言,未必就没有道理。最关键的是,一向自诩高明的高大书记却走了一着臭棋。台商黄正刚明明是黄氏中人,却偏偏有一个姓娄的迎亲组长。你说,这姓黄的能不膈应吗?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禁不住心花怒放起来。
殊不知,这迎亲组的组长,也是黄副县长点的将。黄全安一贯谨慎,这在郪州政坛是出了名的。所以,当黄全刚一身洋气出现在他办公室里侃侃而谈的时候,他却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台商黄全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后来又约了两次,他都借口忙给推脱了。到第三次时,实在不好推卸,这才临时点了高虎的将。
直到第二天上午听了高虎的汇报,他也被这个数字给刺激了一下。这时候的黄副县长,一方面很是期待,另一方面更怕受骗。所以,他采纳了高虎的意见。同时,他又做了关键的调整。
如果事情属实,娄世仁这个傀儡组长随时都可以下课;反之,娄世仁就是一只很好的替罪羊——他一无官二无职,能受多大的惩罚呢?那些想以此攻击他的政客,只能是狗咬乌龟——没处下嘴啰!
郪州是讲宗族的地方,所以,凡是姓黄的人,一个都不能顶到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