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折元山,裴谦站在柜台里,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林无牙把一杯热气腾腾地茶水递到面前时,他才回过神来。
“师父,又有行动命令下来了吗?”刚才他一直站在门口放哨,虽然不清楚屋里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但是他从裴谦的神态中,还是发觉了一些端倪。
“无牙,做你自己的事情吧。”裴谦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了。
林无牙一愣,师父这次一点口风也没有透露给他,真是非常罕见。他搔搔头,拿起那根鸡毛掸子,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扫起灰尘来。
整整一个上午,裴谦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柜台里,像是一尊泥菩萨。好几次,林无牙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强行咽下去了。
吃过午饭,林无牙把碗筷收拾好,出来一看,裴谦已经在那里一边儿咳嗽,一边儿吞云吐雾的了。这让他更加惊讶,记忆里,师父可是从来就不抽烟的啊。
好不容易等他把一支烟抽完,林无牙再也忍不住了。他慢慢的走过去,在他身边站住了。
“师父,无牙自小和您老人家相依为命。这次您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师父,您难道还信不过徒儿吗?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让徒儿也为您老人家分担一二。”
裴谦丢掉烟屁股,抬脚狠狠地踩下去。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强笑道:“傻小子,你不晓得师父的外号叫‘阎王愁’吗?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师父我呢?好啦,别胡思乱想了,好好背你的《千金方》罢。”
林无牙像个聋子一样,站在他旁边纹丝不动。
“你个臭小子,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裴谦瞪了他一眼,正要发怒。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温言道,“无牙,师父记得,你那西宁老家,还有一房远亲,对吗?”
林无牙一愣,不明白师父怎么突然就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了。想了片刻,最终还是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这就好办了!”裴谦抬起头来看着他,微笑道,“无牙,这天下本无不散的筵席。你赶快去收拾行李,然后立刻离开东陵,投奔你那远房亲戚。你我师徒之间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
“啊?”林无牙越听越觉得诧异,到最后更是听得莫名震惊。他的嘴巴张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裴谦。
“师父,是不是徒儿做错什么惹您老人家生气了?您说出来,徒儿一定改正。师父,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赶我走。师父,求求您!”说到最后,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林无牙的眼眶里滚落出来。热热的,咸咸的。
裴谦一见,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难受。下一刻,他却硬起心肠,看也不看林无牙一眼,冷冷地说道:
“哭啥哭?这么大一个人,不嫌害臊吗?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我说出去的话不作数的?我让你走就走,磨蹭个啥?走得越快越好,千万莫要回头。你记住,五年之内,不许你抛头露面,更不许踏足东川半步!”
“师父!”林无牙泪水涟涟,哽咽着呼唤了一声。
“哼!你要是心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就应该听我的话!否则,你当我不能狠起心肠,把你逐出师门吗?”
裴谦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林无牙一听,一颗心就渐渐冷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和裴谦的师徒缘分,今天怕是走到尽头了。一念至此,他强忍着心里的悲痛,举起袖来擦了擦眼泪,呆呆地看了裴谦片刻,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时,额头上已经是血迹斑斑的一片了。
“师父,从今天起,无牙就不能侍奉在您左右,您老人家自己要保重!不管无牙走到哪里,也不管今后能否重回到您的身边,在无牙心里,您永远都是我最敬重的师父。”
说完,林无牙转身进了内堂,不一会儿就拎了一个小包裹出来。经过裴谦身边时,低头弯腰深深鞠躬。然后,出了柜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无牙,我的好徒儿,莫要怪为师心狠。师父也是为了你好,这次的行动凶险至极,你还那么年轻,为师怎能让你牵涉进来?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裴谦独自坐在柜台后自言自语着,不知不觉间,一行清泪就从他那清瘦的脸庞上滑落了下来。
凉凉的,咸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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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谦前脚出门,马力后脚就进来了。
马天宇瞟了他一眼,眉毛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老子还没有找你,你个臭小子倒先找上门来了。嘿嘿,这副牛脾气,还真是老马家的种!老子倒要看看,你个碎娃娃今天又怎么说?
“爹,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明天我就去县城。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也许还要去更远一些的地方。”
马力说完,一屁股就坐在了秦怀谦刚才坐的位置上,端起茶杯来就喝了几口,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还好,秦怀谦只顾说话,还没顾得上喝茶就走了。
哟呵,敢情这臭小子,今天是来给老子下最后通牒的吗?
马天宇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
“马力呀,爹还是那句老话。你倒是给爹说说,你能做些啥?你今天要是把爹说服了,爹就同意你出去见见世面。”
“真的?”马力眼睛一亮,到底是孩子心性,起身一阵风似的跑到马天宇跟前,笑道,“说话算话,骗人是小狗!”
“嗯,啊?”马天宇先是点头,继而又勃然变色道,“混帐东西,说什么话呢?”
马力赶紧后退两步,在安全距离内站好了,才冲他吐吐舌头,嘿嘿笑道:“爹呀,人家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干嘛那样小气?”
马天宇悻悻然收回作势要打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苦笑道:“臭小子,我马天宇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个讨账的家伙来喔?”
“爹,您快拉倒吧,我是我妈生出来的,跟您有啥关系?”马力笑笑,罕见地和他贫起嘴来。
“臭小子,怎么和老子没有关系?”马天宇剜了他一眼,吹胡子瞪眼地说道,“没有老子,你妈一个人也生不出来呀!”话一说完,就觉得不对头。这小子,是存心逗他玩儿呀!
父子两人相视一笑,场面很是温馨。一时间,两人又像是回到了从前。
“爹,我今年满满十七岁了,对吧?”马力又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
“嗯,十七岁零五个月啦。一晃眼,就快十八岁了。”马天宇一阵唏嘘,要是妻子慕蓉蓉还健在,那该有多好啊。不知不觉间,马天宇的眼珠儿就湿润了起来。
马力也不是笨蛋,一看老爹这副模样,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这一刻,马力乖得就像是个小宝宝。
“爹,咱妈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您千万要想开一些,莫要憋坏了自己的身子。”
马天宇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儿子,有一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他抽动了几下鼻翼,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了下来。
“去去去,别嘴巴上抹了蜜似的,真当你爹是昏君呀?你倒是说说,出去了究竟能做什么?”
“爹,我可说真话了呀,别到时候又把脸拉得老长。”马力瘪瘪嘴,嘟囔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爹的观念怕是要落伍啰。”语气一顿,继续说道:
“人家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有气力的人有活儿干,这没气力的人也饿不死。您说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承认。可是您也别忘了,我还长了一个不算太笨的脑袋瓜子呀!”
马天宇瞅了他一眼,笑而不语,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你那脑袋瓜子长在哪里,爹咋没有瞧见呢?
马力怨恨地回敬了他一个白眼,气冲冲地说道:“您总是瞧我不起,爹,我现在不是个小孩子了,您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见?”
马天宇眉毛一挑,本来想发火的,话一出口却是另一番味道:“行,老子今天就尊重你一回,你只管说就是了。”
马力一听,两只眼睛一下子就闪闪发亮,欢呼一声后说道:“爹,您知道不,咱们郪州新办了一家‘雨虹’电子原件厂,正在大量招收学徒。凡是年满十八岁的青年,都可以进去。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四百元工资哩!”
“十八岁?”马天宇白了他一眼,这不还差大半年吗,你激动个啥呢?刚想给他泼一瓢冷水去,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来,于是就板起一张脸,不悦儿地问道:
“这段时间你溜出去过?老子都不晓得的事情,你个臭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啊?”马力一愣,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期期艾艾地说道,“那天您不在家,娄世杰跑到家里来告诉我的。”
“娄世杰?”马天宇略一沉吟,就想起那个精瘦精瘦的男孩来,他叹了一口气,半天才喟叹道,“马力,你记住爹今天给你说的话,以后啊,你得尽量地离他远一些。要不然,将来你会在他手里吃大亏的。”
马天宇不愧是个人精,若干年以后,马力岂止是在娄世杰手里吃个大亏,是差点丢掉一条小命呢?此是后话,这里暂且不表。
马力看看他爹,嘴巴又开始瘪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