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开始西斜,下午的太阳温度正好,金黄色,暖暖的。
山道口,两道影子被拉的修长,是元昊二人。元仁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泽。
盯着矮山脚下的村子,元昊神色复杂——终于,回来了。安静的村庄让两世为人的他感觉恍惚。
“嗷——”
大毛发出了标志性的呼啸。
鸡飞,狗跳,村子外面四下野地里拴着的马,在颤抖。安静的村庄,瞬间苏醒,开始传出声响。
“是大毛——耗子回来了。”蹲在大石上,抽着烟枪的老村长,手瞬间哆嗦了一下。布满皱褶的黑脸上有惊喜在扩散,每一道皱纹中都有喜悦在绽放,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是耗子回来了——”村子中到处响彻着惊喜的声音,每一个村民发自心底的开心——一个小村庄的快乐。
“臭小子,不知道管一管那死老虎,老母鸡都被惊了。”不知道是哪家婶子,看着刚刚准备下蛋的老母鸡扑腾出箩筐,夺路而逃,立马怒声道,即便是怒意的声音中,都有按捺不住的喜悦。
“知道这小子就命硬。”劈柴的大树放下了斧头。
“这小子——”地里土垛上坐着的老头在微笑。
“可惜了,唉。”淘米的妇女喜悦过后,是叹息。
元昊回来了,带着元仁,带着大毛,还有抓着大毛顺滑的毛发一荡一荡的小家伙。
半个村子的人堵在山道口,盯着缓缓走来的元昊,差不多四个月的失踪,所有人都为元昊捏了一把汗。
尤其是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先是,大毛带着枪伤回到了村子,一起进山的五个人,回来的只有三个。
一排排的黑的发亮的能够照到人影的车子涌进了村子,堵塞了村子的道路,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车上下来的人,拥簇着三个人中间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接着,常年说话鼻孔朝天的乡镇领导,一个没落的出现在了村子里面,低头哈腰的朝着后来又到来的一伙人,态度谄媚的让人作呕。听说那些人是县里的领导。
本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没想到还不算完,接着开来的两辆车,县里面的几个头头屁颠颠跑过去打开车门,左手扶在车门顶,比伺候亲爹还要呵护备至。即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谄媚的脸上依旧挤着笑容,打着欠弯着腰。
私自放客上山,没做好安全防护,不尊重游客的生命财产安全,最后上升到了罔顾国法,草菅人命,老村长黑脸上面不知道被多少县里的、市里的领导喷了吐沫星子。显然劫难逃。至于乡镇里面的干部,就是想喷都凑不到近前——没资格。
最后,一辆特别普通的轿车到来,总算是解了老村长的窘境。
下来的是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斯斯文文,眼神却是犀利的很。听说,是省里的大官。没理会并列在车门前的两排乱七八糟的领导,中年眼镜男大步走到了逃回村子的唯一一个男人。那个叫王伟的帅哥,之后,低声细语,客客气气。
王伟轻描淡写几句话,本来已经在劫难逃的老村长,便成了关怀人民群众的好干部,党的优秀成员。一拥而上的马屁声中,老村长晕乎乎的凌乱了。
而元昊这个名字,也开始在各个领导的最里面频繁出现。更是被中年眼镜男提名为,全省十佳青少年。
天色将黑,大波的轿车,乱糟糟的官员,终于退去。留下来的,除了仅剩下的几辆车,几个陪同官员以外,就是无数的慰问礼品,还有许诺的一大批对村子的赞助跟扶贫资金。老村长比菊花还灿烂的老脸上是机械的微笑,显然被莫名其妙的金元宝砸的有点晕了。
总算是完事了,老村长感叹。
天海没亮,美梦还没醒的老村长,已经被急吼吼的敲门声吵醒了。上山的道路旁,一排的军绿色大卡在轰鸣,每个大卡的车厢里,是扎堆的军绿色迷彩身影,真枪核弹,足足二百多号人,消失在了山脉深处。
“这次进山的是什么祖宗呀——”老村长无力的呻吟,真是要命呢。
一天后,那批军人还没有回归。村外,再次有车辆驶来。
两辆车,越野,军牌。
拉开车门的,三男两女,精干的作战服,利落的行动,简单的问询之后,便是冲进了山林。
老村长浑浊的眼睛中,一丝精芒浮现,看着五人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作为西南军区那个时代的精锐侦察兵,老村长并不像村民认识的无知。
五人问询的时候,兜里有一角臂章露出,不巧,老村长认识这个臂章,见过这个臂章。一角弯刀横亘,一道利剑冲天,利刃,********。而之前二百多冲入山脉中的士兵,看起来似乎是西南军区的精锐。
那个男子又是什么人?老村长懵了,唯一没有出来的就是耗子跟那个副驾驶上的精悍男子。不可能是去寻找耗子,那就肯定是进山去找那个精悍男子。老村长心头多了点念头,或许元昊也不会有事,会被顺便救出来。
一周后,二百多个当兵的出来了,身上似乎还带着硝烟的炽热,没有解释,直接走人,去得时候多少个人,回来还是,显然,没有找到人。
至于后面那三男两女,再也没有出现,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村子里的两辆军牌越野车,被突然而来的两个人开走。
就这样,有人来了又走,有些官员走了又来,也有些人,一直没走,一直在等待。王伟在等待,陶倩在等待,季晓雯,也在等待。
记者来了,地质学家也来了。此时,老村长才知道,熔岩山脉发生了火山喷发,电视上已经播了个热火朝天,一批批物质以救援的名义运到了村子,虽然村子没有经受什么损失,老村长来者不拒。
一个月后,村子安静了下来,陆陆续续的,人们都走了。
直到有一天清晨,季晓雯三人向着老村长告别,她们已经在这儿耽搁了太久。三人都留下了联系方式,深深看了一眼背后的大青山,转身,离开。
小村庄,开始平静。
“师傅,元昊在哪儿住?”一个邮政送快递的小伙儿抹了一把汗,冲着坐在村头怔怔望着大青山的老头笑问。
“元昊——”老村长恍惚的目光愣了一下,低沉道,“有元昊的快件?”
“嗯。”小伙儿从三轮车的后面抽出了一份薄薄的文件袋。
“放这儿吧。”老村长神情中有点哀伤。或许,元昊再出不来了。
“这个,可以的话还是交给他比较好。”小伙儿有点犹豫。
“他不在,放这儿吧,他回来了我给他。”老村长瞥了一眼快递小伙。
“这个,要不我送他家吧,他家在哪儿?”小伙儿很尽职。
“他家里没人。”老村长脸上歉疚更浓,元昊的爷爷还没有回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样跟对方交代,“我是村长。”
快递小伙儿离开了。
看单面介绍,似乎是关于学校的。老村长犹豫了下,拆开快件,一张折叠的录取通知书,川渝大学四个字特别显眼,老村长干瘦有力的手又是一个哆嗦,他知道,这可是全国排名前五的重点大学。难怪快递小伙儿那么慎重。
接下来,学校的电话,乡里面的电话,县里面的电话,落水沟出了个全省高考状元,迅速的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面开始扩散。
学校有奖金,县里有补助,学校让发言,电视台要采访,各种各样事情纷涌而来,老村长心头愧疚日甚。
高考状元消失了,消失在了大山深处。这个消息成了省市各级报社的头条。
七月份,八月份……时间就这样流淌。
终于,九月份,已经误了报名时间,一切,尘埃落定。元昊,成为了整个村子里的遗憾。每个村民心头都挂着沉甸甸的哀伤,多有出息的一个孩子,就这样死在了大山深处。
这段时间发生太多的事情,件件都与元昊有关。小小的落水沟,到处都在发出关于元昊的叹息。
如今,元昊回来了。
——
“村长爷爷,我回来了。”元昊抱着黑色金属皮箱,微微笑道,夕阳下,这个笑容竟是格外的明媚。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村长嘴唇哆嗦,眼睛中的沉重开始消散,佝偻的腰身,似乎都挺直了不少。
密密麻麻的人头,一张张充斥着开心的笑脸,元仁身体有点沉重,脸上有点僵硬,努力想挤出一些笑容,却扯不动嘴角。他真被吓住了,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同类的存在,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是这样的,所以见了元昊之后,特别开心,把元昊救到了沼泽中,吊住了命。如今,看到如此多站立的身影,相似的样子,元仁有点懵圈。
“好了好啦,大伙儿都散了,各回各家,让耗子休息一会儿,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老村长吆喝。
“耗子,那婶子先走了,待会儿带你朋友过来吃饭。”妇女临走,冲着元昊笑道。
接着,又是一阵热情的邀请。元昊笑着一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