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血的朱门
谭嗣同――壮士的背影
北半截胡同浏阳会馆
一
七月的北京,阳光不断枯萎又不断发芽,焦躁、炎热、不适等词汇,未经人们的批准便发表了,每一次吸气,都喝进一口酒波似的黄澄澄的空气,人们萎靡慵懒的倒在床上,仿佛醉醺醺的了。让京城人夏天中午不睡一觉,恐怕比让他们改个宗教信仰都困难。
岁月枯了又荣,目光明明灭灭,菜市口已经到了耳聋眼瞎的年纪,再用沉重的问题敲打它,也还是一副无奈的呆滞模样。挂在不远处的年轻的广告招牌,痴痴地探出头,还在为人生地不熟而困惑,过了一会儿,眼神直愣愣地停在鹤春堂药店的匾额上。
鹤年堂药店的原址在菜市口的东侧路北,"要吃汤剂片,请到鹤年堂",这家老药店始创于明嘉靖年间,传说"鹤年堂"原本是明朝奸臣严嵩花园中一个厅堂,严嵩败落后,他的手书匾额也流落到了民间,正好成了这家药店的名号。鹤年堂制药、卖药是为了救人一命,而当年的鹤年堂却还是设宴招待刽子手和监斩官员的地方。每逢官家要行刑,鹤年堂便会接到"明日有差事,进备酒菜,日后付款"的通知。如此一来,第二天行刑之前,刽子手和监斩官员便齐齐坐在鹤年堂提前备好的饭桌上,痛吃痛喝,行刑用的刀就供奉在药店的小楼上。在那时,犯人的家属常对刽子手行贿赂,恳请他在大刀落下时,立即把一个馒头塞入犯人的脖腔内,以免鲜血喷溅。鹤年堂的名声因此受到牵连,人们私底下认为这里就出售那些热乎的人血馒头。
菜市口的每一条小胡同中都埋伏着打发不走的记忆;都急急地奔走着一些慌张的冤魂。谭嗣同静默地站在北半截胡同口前,他不像是某种沉渣,会随着时间涌流的冲撞,陷到底层的泥土里被掩埋,而是像一层薄薄摊开来的油花,一直不甘心地浮着,一守108年。
浏阳会馆在北半截胡同仅存的末端,硬挺在胡同的一段高坡上,下了门前的高坡就是菜市口大街,胡同的北面是刚刚矗立起来的居民小区,在钢胳膊铁腿的推土机面前,老胡同已经溃不成军所剩无几。没有想到的是,谭嗣同故居离菜市口刑场不过百步路遥,在这儿朝北望去,刑场上遗存下的两棵古槐清晰可辨。而菜市口边的鹤年堂,纵使买卖的药种成百上千,却也配制不出一副救国的药方。
沿着菜市口大街右手人行道迈上最后一道土坎,即可看见百日维新的主角们出出进进的大门。浏阳会馆建于1872年,坐西朝东,由三个相连的小院组成。戊戌变法期间,谭嗣同住在前院五间正房的北边套房里。自题"莽苍苍斋"、"怀旧雨轩"。当年会馆的门匾就是其父谭继洵书写的。
此时,会馆早已变成了大杂院,为了拓展最为有限的生存空间,住户们把院子不断的垒砌扩充,直到填充得像一个四方形的大蜂巢才善罢甘休。那些新搭建的矮屋,水泥浆在一层层剥落,露出一片片刺眼的红砖,如带血的骨骼。一些热烘烘的维新历史从墙壁里冒出来,那些裂开缝的梁柱、咧开嘴的木窗似乎也藏满了心事,在喃喃地自顾唠叨,声音越来越明确,越来越清楚,众魂魄都在七嘴八舌地絮叨同一个人--它们的主人谭嗣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