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北犹豫了,他还没搞清张朝阳到底做了啥过激事,按说,这种情况下,警察是不该随便带人地。为了尽快平息事态,他道:“这事我会积极努力,请陆同学放心。”
一听黎江北表了态,陆玉说了声谢,高兴地走了。黎江北看见,不远处几个很像是学生干部的男同学在等陆玉,黎江北心想,陆玉一定有办法让同学们离开现场。
这当儿,舒伯杨已打完电话,回身上路时发现了他,情急地朝他走来。见了面,两人也顾不上客套,舒伯杨压低声音说:“出大事了。”
“什么事?”黎江北被舒伯杨地神态吓了一大跳,紧着声音问。
“真是一伙酒囊饭袋!”舒伯杨恨恨道。
“到底什么事,快说!”
“张朝阳跳车逃走,警察开了枪。“
“什么?!”黎江北脑子里轰一声,震惊地盯住舒伯杨:“秘书长,不会吧?”
“我也不相信是真,可……”舒伯杨脸上布满一层暗,说话的声音在抖。
“……没出……什么意外吧?”黎江北努力镇定住自己,问话的声音已不像是他自己的。
“情况还不太明,江北,这消息就我一个人知道,先替我保密。还有,尽快想办法做工作,让学生离开。”说完,舒伯杨丢下他,朝周正群那边走去。
舒伯杨乱了方寸,他不能不乱。这事要让在场的同学知道,那还了得!
黎江北倒吸几口冷气,警察,开枪,逃跑,太可怕了!五月的阳光下,他的脸色一片苍白,眼前模糊得看不到光亮,心里更是一片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黎江北心里不住地响着同一个声音,这声音集聚到一起,近乎要将他炸裂。
良久,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暗暗警告自己:黎江北,你一定要清醒,一定要顾全大局!
上
这天的学生最终是让陆玉同学劝退的,在场的人都低估了陆玉的能力,包括黎江北和舒伯杨,也没想到,一个文静柔弱的女生身上,会有那么大力量。陆玉先是跟学生会几名干部激烈争论,要求他们停止过激行动,把人带走。有人不服,质问陆玉凭什么?陆玉温和地说:“我们的目的只是想引起高层重视,眼下高层已经了解到长江大学的情况,不能再得寸进尺。”
“问题还没解决呢。”说话的男生一定是觉得还没尽兴,还想坚持下去。陆玉道:“你如果觉得能在公路上解决问题,你就继续坐下去。”后来,学生会几位干部商量了一阵,决定按陆玉说的办。
在长江大学,陆玉虽不是学生会的中坚,但她的影响力还有魅力,却无人能比,这是黎江北事后才慢慢了解到的。陆玉是长江大学学生会社会实践部部长,她的魅力并非来自于此,而是她骄人的学习成绩,还有她倡导的勤工俭学中心。如今的大学校园,勤学苦读早已是一个过气得让人喷饭的词,“三三”制现象已成为普遍事实。三分之一的同学认真学习,为的是将来考研。三分之一在上网、谈恋爱、甚至同居。三分之一奔走在社会上,学校只是他们的临时居所。长江大学这样的末流大学,第一个三分之一几乎不存在,踏进这所大学的,从来就没抱过考研的志向。
陆玉鹤立鸡群,成了另类,她先是被同学们嘲笑,挖苦,后来她连续在大学生竞赛中获奖,竞赛成绩甚至超过江大等名校的学生,同学们才对她刮目相看。紧跟着。她倡导和发起成立勤工俭学中心,有组织有计划地跟校外企业、文化公司等签订合同,救助了上百名特困生,闯出了一条大学生自救与救人的路子,陆玉的名字才在长江大学响起来。
当然,事后黎江北也了解到,同学们所以听她的,还有一层原因。就是陆玉跟学生会主席张朝阳的特殊关系。
陆玉跟学生会几位干部分头劝说同学离开现场时,黎江北地目光一直警惕地盯在那边,生怕这节骨眼上再发生什么。谁知,事情还真给发生了。
当时一大半学生已离开公路,分散在公路两侧的空地里,鲜红的条幅也被收起,路上滞留的,除了一些平日爱凑热闹爱瞎起哄的学生外。还有预科班八十多名同学。预科班情况又不一样,这个班最初是商学院招进的,后来因种种缘由,商学院将预科班划到了长江大学名下。两年来,预科班的遭遇比长江大学其他学生的遭遇还要不公。他们地情绪也就最为激动。
黎江北正在想,怎么才能让预科班的同学也离开?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叫他,回过头一看,竟是盛安仍。
黎江北赶忙迎上去。握住盛安仍的手:“首长好。”
盛安仍松开紧皱着的眉头,客气道:“老早就看见你了,没顾上跟你打招呼,怎么,刚才那位女同学你认识?”
“女同学?”黎江北又是一惊,盛安仍怎么会注意到他跟陆玉?
“那位女同学挺能干的嘛,我看是她把同学们动员走的。”盛安仍饶有兴趣地说着,投在黎江北脸上的目光也别有一种意味。黎江北越发拘谨。不知该怎么回答。盛安仍转过目光,跟身边的周正群说:“江北委员可从来没有这么拘谨过,看来,今天地事,江北委员也感到棘手了。”
盛安仍这番话,听似随和,里面却有份量。周正群紧忙道:“是我们没把工作做好,我向首长检讨。”
“检讨?周副省长。我可不敢批评你。这次下来。能不能把调研任务完成,还要靠省委、省政府的支持。哪能刚见面就让你做检讨?这样吧,你跟其他同志先走,我和江北委员一起走。”
“这……”周正群面露难色,本来调研组一行都要上车了,就因为黎江北傻站在公路中央,吸引了盛安仍的目光,盛安仍这才走过来,跟黎江北打招呼。
周正群不住地冲黎江北使眼色,希望他能找个托词赶快离开,黎江北一紧张,刚好给理解反了,满是自责地向盛安仍检讨:“同学们行动过激,我们做师长的有责任,我正在想办法让他们离开。”
盛安仍一听他也用这种口气,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不过脸上没流露出来。他用比刚才更加温和的口气说:“今天这趟课,上得好,上得生动。走,带我去见见那位女生。”
黎江北并不知道,从被围堵住地那一刻,盛安仍就用沉默来回答一切,负责接机的冯培明跟他检讨了一大堆,紧跟着周正群又向他检讨,他对这些检讨,一点不感兴趣。黎江北跟陆玉交谈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这边,刚才那番话,是他地肺腑之言。刚踏上江北的土地,就能碰上这一幕,对他这个调研组组长来说,真是一件幸事。
怕就怕不能遇见真实,当真实呈现在你眼前时,你应该责无旁贷地走进真相里去。
只有走进真相,才能找到解决矛盾的办法。
这是盛安仍的逻辑,也是他多年来坚持的一种工作方法。
盛安仍也不管黎江北愿不愿意,丢下众人,先朝陆玉那边去了。冯培明想跟去,一看调研组其他人都站着没动,便也收住了脚步。黎江北还在犹豫,周正群恨恨地瞪他一眼:“还愣着做什么,首长就交给你了。”说完,周正群招呼其他成员往车前去,冯培明很不甘心地站了会,最后还是跟周正群一块上了车。
这边,盛安仍已跟陆玉攀谈起来。黎江北紧几步赶过去,跟陆玉介绍道:“这位是北京来的首长。”
“我叫盛安仍,四十年前,我也跟你一样,是北京大学学生会一个干部。”
陆玉的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白,她不安地望着黎江北和盛安仁,吓得不敢讲话。
“首长找你了解情况呢。”黎江北给陆玉使眼色。
“不,今天不谈工作,我有一件请求,这位陆同学,交通阻断了已有两个小时,再不能恢复正常,我盛安仍就成了罪人。请你想办法让同学们回去,有问题我们明天谈,好不?”
这工夫,预科班的同学已朝这边涌来,有人冲陆玉喊:“让我们跟首长对话。”陆玉脸色越发紧张,刚才还在地从容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红赤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要紧张,拿出你的办法来,让他们先冷静,冷静总比冲动强。”盛安仍鼓励道。
陆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着嗓子就冲同学们喊:“大家先冷静,首长已经答应,明天在学校接见我们。现在听我指挥,大家迅速离开公路,再不能阻断交通了。”
有同学止住了步子,有同学不甘心,还往前挤,陆玉再次拔高声音:“我们是大学生,不是无组织无纪律者。今天请愿到此结束,请同学们迅速离开。”
这个时候,黎江北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他畅开嗓子,学陆玉那样,大声道:“同学们,我是江北大学教授黎江北,中央派调研组到江北,就是解决问题来的,但大家要守纪律,不能瞎起哄。请同学们按陆玉同学说的办,尽快离开公路。”
同学中有认识黎江北的,也有不认识但听过黎江北大名的,一听黎教授发了话,过激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也就在此时,长江大学校长吴潇潇才风尘仆仆赶来。往这边赶地途中,吴潇潇已经知道自己闯了祸,可惜这一天她为别地事去了春江市,她是接到电话后从春江市直接赶过来的。吴潇潇没敢耽搁,立即用校长地口气讲了三点:第一,全体同学马上离开公路,安全返回学校。第二,不听劝阻者按违纪处理,后果自负。第三,五分钟后仍不离开公路者,交公安部门处理。
下
这三条一讲,同学们知道再也不能赖在公路上了,心头再有不满,对校长,同学们还是很尊重的。不大工夫,滞留在公路上的二百多名同学在陆玉和几位学生会干部的指挥下,有序地离开了公路。
风波总算平息。
吴潇潇处理事件的干练和果断,给黎江北和盛安仍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天晚上,黎江北赶到省军区第一医院,张朝阳住在这里。
情况比黎江北预想的还要糟,张朝阳胸部中了枪。据医生讲,警察开出的那一枪从张朝阳后背打进,擦着心脏而过,如果再打正2毫米,张朝阳这阵就不用抢救了。尽管如此,情况仍很危险。下午两点送进医院,到现在七个小时过去了,人还没醒。
“伤者失血过多,倒地时头部正好磕在石块上,有轻微的脑震荡。”负责抢救的主治医说。
“不会有生命危险吧?”黎江北担心地问。
“暂时还说不准,就看今天晚上能不能度过去。”医生撂下话走了,黎江北怔怔地站在医生办公室,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几分钟后,一行人围着舒伯杨,来到医生办公室。黎江北看见,舒伯杨身边,除了政协两名同志外,多的,是省市公安部门的同志。舒伯杨将黎江北介绍给负责现场的省公安厅张处长,张处长客气道:“请黎委员监督我们的工作。”
这话是那么刺耳,尤其这种场合说出来。黎江北没跟张处长握手,心里急着张朝阳,一听警察们还在高谈阔论,一把拉过舒伯杨,往门外走。
到了楼道内。黎江北忽然就发了脾气:“到底怎么回事,你得跟我说清楚!”
舒伯杨抽回自己的胳膊,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江北,这儿不许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
“我比你还急,可激动顶什么用?”舒伯杨也来了火。从高速公路回来,他就一直坚守在医院,这几个小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顶过来的!
“江北,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商量。”舒伯杨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语气诚恳地道。
“什么事,说吧。”黎江北也觉得急不顶用,眼下第一任务是救人。
“张朝阳的父亲你认识吧?”
“认识,他叫张兴旺。”
“你看,能不能把他请来?”
“你是说?”黎江北不安地望住舒伯杨,按说。发生这样的意外,第一个就该告诉家长,可张兴旺情况特殊,把他请来,会不会?
“我也吃不准。所以跟你商量。”舒伯杨困惑中带着急躁,这事他想了一下午,一直拿不定主意,见黎江北犹豫。他心里更没底了。
“先别惊动他吧,他一到,我怕医院就得乱。”
“万一……”
“啥也别说了,快组织救人,这个同学不能有万一,伯杨,这事非同小可!”
舒伯杨哪能不清楚,可人命关天地事。怎么能瞒父母?算了,还是想着怎么救人吧。舒伯杨强按下别的念头,匆匆朝急救室走去。
黎江北孤独地站在楼道里,这个晚上,黎江北像是比平时多出几份镇静,相比舒伯杨,他似乎更为沉着,更为冷静。后来想。那不是冷静。也不是沉着,是无奈。
他的身份既不容许他对张朝阳不闻不管。更不容许他火上浇油,把事态把大里扩。
但他是一位教师,更是一位父亲!站在楼道里,黎江北感觉有无数股火苗在心里窜,扑扑的,要把他的胸腔烧穿。又像是一把钢针扎在心上,随便动哪一根,心都要叫。
半小时后,张处长来到他身边,怀着内疚说:“真是对不起,发生这样的事,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黎江北猛就转身,冲这个陌生的男人吼:“你们还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