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最后一场的中央民族大学，和最后要分别的两个同学在地铁站口说再见，其中一个便是博超。记得那天下了雪，我们一早就站在雪中排队希望能抽个在考场前排的号码，弄得浑身湿漉漉的，鞋上都是泥水。下午考完时日头却出来了，高高悬在天上。“再见”，我们相互说。
“小葵。你还愿意等我么？”博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我看到他的目光里有着一些怕的东西，也有一丝期待。
我顿了顿，还是微笑着：“算了，博超，清醒些。当初我告诉过你的，这不现实，我们的依靠只存于艺考无助的阶段，在一个阶段内两个人开心就好，不要贪图太多。”
博超叹了口气，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两下：“那好。再见。记得我喜欢你。”
“再见。”我说。穿过他身旁走进了地铁站，没有回头。还是不禁哭了一鼻子。倒不是因为博超这个人，只是这是最后一个再见了，我们都离开了画室生活。
晚上回到家里竟是有些不习惯，很长时间没有在家住过了，在小城，在画室，却很久没有回家。然而我太累了，也太困顿了，回到家里，什么话都没有说，与父母没什么太多的交流，就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
只歇了一天，又坐上车返回小城，因为明白还有繁重的文化课，它张着口不骄不躁地等着我，知道我必定要来。我坐在大巴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晃过的树木，高速公路没有尽头一般不断地延伸。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当地的教材我只是每科学过一本或两本，而此时已是三月十七日，高考的日子不远了，每一天对我而言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大巴刚启动的时候，我看着爸爸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眼眶还是不禁充满了泪水，车子慢慢拐出去，我的泪水也慢慢流了下来，凉凉的。想起小时候的那次，我在火车上死命地哭，声嘶力竭。那时仅仅是因为舍不得爸爸，是因为亲情，而现在或许还掺杂着对于这个城市、对于命运的一些不可名状的感情，相比之下却是小时候的纯粹与完全，要来得更直接、生猛与撕心裂肺，那是最真实的东西，可是成长注定了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
回到第一高中，因为高考的临近，被塞进班里的学生越来越多，别的班的，别的学校的，或是别的省的，都想着法地往这个省重点的实验班里送。已经没有了我的座位，茄子特殊照顾地把我放在了他讲台的旁边，熊猫告诉我这叫“亚座”。
“‘哑座’？什么意思？”我问。我第一反应是坐在那就不能说话了。
“亚军的亚，明白了？”熊猫笑。
“哦哦，明白了。”我恍然大悟。还挺形象。
进教室的时候没有看到凌晓晨，和熊猫聊了一会儿，“嗵”的一声，厚厚一摞的卷子和练习册砸在了我桌子上。我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身子，回过头，看见凌站在身后：“都是你的，慢慢看吧。”我又盯着那摞习题，一脸镇定：“还好，比我想象的少多了。”凌转过身，搬起身后桌子上摞着的一摞练习册，又是“嗵”的一声：“其实，这些也是你的。”
那天我就像是一个智力发育问题儿童，在座位上听着课，却跟不上，就只是坐着听听，了解了那几科大概在讲着什么。大家马上就要进入第二轮复习了，第一次模拟考试早已结束，那种感觉就像每个人都拥抱着巨大的一垛金石，而我却仅仅搂着一小堆掺有沙粒的粗糙金粉。
中午想要出去走走，问凌晓晨要不要一起，他说他还要和达哥一起吃饭。达哥尴尬地笑了笑。我说好吧。
我知道，我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过了。就像我和睿。因为画画，渐渐失去了联系。而且……我也对他不起。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跟着蜂拥的人群挤出校门，穿过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的同学，把耳机又往里塞了一下，好像歌声可以拯救孤独一样，自欺欺人。风很大，这是小城的特点，永远是不加掩饰的风。其实是联系过魏小来出来的，可是他不方便了——他在新学校又交了个女朋友。小来一向是认真的人，我知道。可是想起那次他失恋时，在家里跟我说他不会再找别人了，那时我就回答说真可笑，你扯。现在我果真还是有资格笑了。
下了第一节晚课的时候，凌晓晨走过来：“收拾收拾书包，第二节不上了，我有话跟你说。”
我愣了。“好。”
我跟着凌晓晨穿过操场，操场的尽头有一排路缘石，我们坐下。
“我看了你那个加密相册。”凌晓晨开门见山。
我的心“噗通”一下，有些慌乱。我转头看他，他并没有看着我，只是盯着远处的夜空。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故作镇定：“那个……别人还能看到吗？”
“你忘了，我有你的账号密码的。”
“哦，呵呵。”
“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当然是分开了。难道一种阶段的依靠还有什么forever么？”我苦笑。
“我原以为是会有的。”凌说。
我的心猛地一阵绞痛。我知道，未来的三个月里，彼岸葵又要过“一个人足够”的生活了。然而我此时更关心、更难过、更心痛的是，我知道，凌晓晨他此时、他看到相册的一瞬间，以及那之后的一段日子，他该是怎样的心痛。
凌，对不起，终究还是这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