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皇宫里的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皇宫里的温度上升了不少,因为他们的东宫皇后终于醒了,皇上不再每日绷着脸,不再阴晴不定。他们也终于可以不再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了。
奈何看着坐在她床前的惊刃。自她醒来之后,惊刃总是喜欢陪她坐着,拉着她的手用催眠一般的语调说着些琐碎的事情,有时惊刃喜欢将头趴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听婴儿的胎动,奈何也任由他去。
除此之外,惊刃执意要让奈何穿颜色艳红的衣服,但奈何不同意,她喜欢淡淡的颜色,惊刃就避开眼不看袖口。奈何有时兴致好时便会拉着惊刃非要给他说笑话,讲到后来她自己笑得前仰后合,惊刃却好像越听眼神越哀伤,奈何一直知道自己不擅长说笑话,但是惊刃这样不捧场让她很生气,每次见到她怒目而视惊刃才会配合地干笑两声。但是很奇怪,奈何只知道大笑过头会流眼泪,却为何惊刃每次干干笑两声眼睛里就有晶莹的水光滚来滚去。
这日奈何终于不再瞎折腾了,看着一下朝就赶过来的惊刃。站在门口的惊刃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浅金色的阳光从宫门口的花树枝叶的间隙滑落,覆盖在他的肩头,像是黄金的松脂凝成的琥珀,干净明亮而美好。
奈何冲惊刃招招手,示意他走进。惊刃几步便走到了奈何的床边坐下。奈何抬手缓缓顺着他凌乱的发丝,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让奈何觉得惊刃有时真的很像一个固执的大孩子:“我要回去了,有人在等我,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了,我总是不守时,今天不能再这样了……”
“芷儿!不要离开我!”惊刃痛苦地晃动脑袋。
“忘了我,你会遇见一个真正你爱且爱你的人,那才是宿命的幸福。但是,不要再这样任性了,不要再让爱像黄蜂的尾针蜇入她的心里,伤了她也绝了自己的退路……”
惊刃伸手捂住奈何的嘴唇,想阻止她再说下去。
奈何便微笑着不再说下去。久久之后,奈何再度开口道:“缘分是一条红线。从你的手,连着我的手。不论将来我们分别多远,它都牵系着我们。就像放上天的风筝,只要你拉线,它还是会回来。”
惊刃紧紧拥抱着奈何,奈何也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惊刃,唇舌纠缠着,双臂就像两根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好像永远都不分离似的。那些焦虑、痛苦、爱恋、不舍,全部都发泄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纠缠中奈何只能看到惊刃的一双凝视着她的眼睛,湿润深邃,带着让她心酸的感情。
天在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
惊刃搂紧奈何,慢慢坠入了梦乡。奈何却没睡着,一直睁着眼睛,看着这一片黑暗。
奈何侧身看着身边的男子,忍不住想起下午两人说过的话——她问惊刃:“这十年来,你快乐吗?”
“当然!”惊刃温柔摸着她的头发,“有你在,我当然快乐。”
她努力微笑,不让眼泪落下来:“我也很快乐。这两天,前所未有的快乐。”
惊刃笑着吻着她的脸颊,声音充满柔情。
“奈何,我惊刃何其幸运,遇见了你。”
是啊。她笑,“三生有幸。”
奈何回忆着一切,从当皇宫花树下初次相见的冷声冷语的翩翩公子,到今天依偎温存的情人,从一个简单纯真的小女孩,到今天忧郁惆怅的女人。他在蜕变,她也在蜕变。到底是现实最能磨练改变人。
但是总结走过来的每一步,奈何都没有后悔过,付出的感情,都是值得的。有句话,叫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还有个更加激烈的词叫至死不渝。她同惊刃,虽没有至死不渝,但是已经足够荡气回肠让他们回味终生了。
夫复何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几声打更声。奈何轻轻挪开惊刃搁在她身上的手,从他怀里钻出来,给他盖好被子。奈何点上灯,穿好衣服鞋子,又梳起了头发。
一切整顿完毕,奈何才开口说:“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陆为走了进来。
陆为走到床头去看沉睡着的惊刃。
“他没事。”奈何说,“我给他下了点药,他大概明日中午就会醒过来。”
陆为转过身来看向奈何。自逃离皇宫被带回来之后,就没有近距离看过他,这才发觉他瘦了很多,眼神却变得十分犀利,以往收敛深藏的锋芒,渐渐展现了出来。
奈何说:“你比我想象的来得晚了点。”
“你要离开。”
“我以为你早猜到了。”
“自己猜到,和听别人亲口说出来,毕竟是不一样的。”
陆为语气忧伤不舍,喜怒总是不形于色的他,能做到这份上,已十分不易了。
奈何说:“陆为,皇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容易感情用事。以前你一直在他身边规劝他,希望你以后也能继续。”
陆为慎重地冲奈何点了点头。
奈何递过去一个信封。
“这是?”
奈何转头看向惊刃:“等他醒了之后,给他。”
陆为说:“不要怪他。”
奈何点头,“我知道。所以我留下这封信。你们,还有这个天下,比我更需要他。他是天下的帝王,不是我一个人的惊刃。”
“奈何……”
奈何深呼吸,“我没有什么遗憾。”再度将视线转向惊刃。
惊刃的睡颜带着些许不安,或许是在担忧朝纲和百姓,或许是在担忧他们未来的生活。奈何抚摸着惊刃的头发,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泪水落在惊刃脸上,看上去,就好像是他因为这离别而哭了一样。
奈何走出殿门,坐上无极来接她的马车。马车缓缓启动,在夜幕中渐渐远去,隐没在黑暗和浓雾之中。
奈何别过头去。
这个离别,悄然无声。
惊刃一觉睡到傍晚,醒来的时候晚霞满天,整个天空都被云彩渲染得一片辉煌,远远铺陈开来,从金到红到紫,最后回归蔚蓝。
惊刃看着一直守在床边的陆为,问道:“她走了?”
“是。”陆为应了一声,将奈何留下的信交给惊刃。
惊刃接过去并没有看,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道:“今晚,将所有之情的人都赶入凤琉宫,杀了之后放一把火……”
陆为低头:“是。”
惊刃站起身,仔仔细细的、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奈何住了十年的凤琉宫,然后开口:“她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这里面的摆设都是我和她成亲之时置办的,统统都不是她喜欢的。烧了也好。”
“是。”陆为仍旧低低的应承了一声。
“你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会。”
看着陆为退下之后,惊刃再度躺会奈何睡了十年的床上,打开了那封信:
“惊刃,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不止是你吧,很多人估计都想不到我离开的原因。毕竟在他们眼里,你的皇后,是天下所有未婚女子心底最深的渴望和最高的荣誉。
我离开的原因有两个。其一就是:我的身子可能支持不到我生下我们的孩子的时候呢。所以,无极来接我走了。无极是我的师傅,他可以解血色曼珠沙华的毒,也可以保我们的孩子平安无事。只是,我是必死无疑的。至于原因,我会在后面告诉你。
其二是:我不想成为你的皇后。不少因为我不爱你,而是因为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一直很向往那种平平淡淡的幸福呢。
是的,你的皇后,是天下间所有女子都想成为的人。如果说,皇帝是天下万民的主宰,是天地间的王者。皇后就是天下女子中的王者,是与皇帝齐肩俯视万物的唯一的女子。你是天地的主人,你的皇后就是天下的女主人。那是个女子最光宗耀祖的位置,是女子最高的荣耀。可是于我来说,它是最华丽的牢笼,是最沉重的枷锁。出于什么位置,拥有怎样的荣华富贵,就要背负与其对应的责任。当你的皇后,责任太重大,也太难过,太伤心,太累。所以,我抛弃了那个位置。但是,惊刃,我永不抛弃对你的爱。
其实,在很早之前,我就想放弃这一切的。可是对爱的渴望,与无极告诉我的你是我的三世姻缘,勾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还有我对追随我的那些人所做的承诺,让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无极是我的师傅,也是一个神仙。很惊奇吧?无极告诉我说,在此生之前,我曾爱了你千万年。至于此生为何会爱上你,我想,也许是因为此生,从来世到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拥有过爱,所以渴望得到一个人对我全身心的疼、宠、爱;也许只是好奇,于爱你千万年之后,受尽折磨和惩罚,我为何还要向神佛求来与你的三世姻缘。
于是,我接近你、观察你、试探你、心疼你、关心你,以至于到最后爱上你。我爱你呢,惊刃。对于洛溪,我只是把他当亲人。你该知道,我从小可是连亲人都不曾拥有过,所以我很在乎他。会因为他威胁你,也是因为这个。他一直爱我,我知道,我也拒绝过,可是那个傻孩子却不放弃。所以啊,我除了把他当亲人外,还对他很愧疚。于是我对他很好,以至于让你吃醋,那样折磨我。
可是,我并不怨你呢。只是,我仅仅是哥小女子,没有多大的野心。无悲城的成立是因为我看不得百姓受苦;暗夜凤蝶则是为了向我的父亲证明抛弃我,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我不想成为凤凰呢,我只想做一只燕雀,可以与我爱的人一起并肩飞翔,共同承担风雨。我想过的是那种没有钩心斗角,没有明争暗斗,只有简单明了。与我的良人一起耕耘收获,过着忙碌但充实,劳累却满足的生活。身累,但心不累。你注定伤我,也注定不可能抛下一切陪我过这样的生活。所以,我走了。
我与你相遇在今世,得到你的真心,你是爱。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与你的三世姻缘到今生也就到头了。神佛要求的是我们两人彼此是对方的唯一,可是你没有做到呢。所以,我们要受罚。我的惩罚就是,孩子出生之时就是我丧命之时,并且我会灰飞湮灭。不要觉得很对不起我哦,因为你的惩罚并不比我轻呢。只是,天机不可泄露,所以我就不说了。
惊刃,我爱你,很爱很爱。在你那里,我受过太多太多的伤,吃过太多太多的苦。但是,我不后悔。无极说,只要我打掉那个孩子并且终生不生育的话,我还可以活着。但是,请原谅我的自私与怯懦。我怕我们以后会因为这个起争执,我不想看到你与别的女子亲热,我怕因为这个原因而最终消磨干净了我们的爱。所以,我决定生下他。这样,你既不会因为没有子嗣而宠幸别的女人,也不会忘记我,我的血脉也可以得到传承。即使我没有来生来世,但是只要我的血脉可以得到传承,我就很满足了。
惊刃,放了冷宫的那些女子吧。其实她们也是无辜的。请你善待她们。你可以不爱她们,但是却不能阻止她们爱你。你是帝王,后宫总是要有女人存在的。
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了。我要走了,今生来世,再不相见,再见无期。请你珍重。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