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惊刃和南越公主的婚事越来越近,奈何也忙碌了起来。身为耀月的现任皇后,以后的东宫皇后。皇帝和西宫皇后的婚事,几乎事事都要她亲力亲为。看着自己爱的人娶别人,自己还要为他们操持婚事,奈何不知道历代的皇后都是怎么做、怎么想的,反正她是只觉得累了,从心及外。
她和惊刃之前发生的所有好像都不存在了似地,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惊刃自那次强要了她之后,就在没碰过她,夜夜只是紧拥着她入睡。奈何知道惊刃是怕再伤了她的心,所以她不表示,他就不敢轻举妄动。虽然她已做好了决定,要在惊刃迎娶南越公主的当天,从这里逃离,可是看着整个皇宫的人都在为这件事忙碌,惊刃更是三天两头的陪在南越公主的身边,奈何还是觉得心里憋了一股气,无处可发,似要将她生生憋死。
现在的人都到西宫——西凤宫帮忙去了。无人的中宫,富丽堂皇中透露着寂静阴森,华贵精致的家具带着沉实凝重的历史感,香炉散发着浓郁陈旧的气息。宽敞寂静的大堂里,华丽堆砌,却始终感到空旷。大白天的都还点着烛火,影子投映在壁画上,摇摇晃晃,宛如鬼魅。
奈何打了一个哆嗦。
以前住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很大,也很空旷,无人的时候孤单和寂寞就总会一起跑出来,在人身边跳一些凄惨的舞蹈。奈何第一次仔仔细细的大量着她住了两年的凤琉宫。凤琉,凤琉,取凤凰留下之意,只是惊刃觉得“留”字不够雅,才换成了琉璃的“琉”取干净透明之意。慢慢的打量着,奈何看到一个房间连着一个房间,墙的后面也许还藏着暗室秘阁。庄严富贵的颜色和图案充斥着视线,让人透不过气来。
奈何盲目地在里面乱走着,发觉每一处都差不多一样,没有多久就迷了路。其实说来好笑,这处凤琉宫,她住了两年却从来没逛过,大多时候是因为惊刃在,总是缠着她;还有的时候她总是窝在后面的院子里搭建的竹楼里,所以才有她现在在自己的宫殿里迷路的可笑事情发生。因为早把随从遣散的原因,奈何只好独自摸索着寻找回去的路。
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一个暖阁里。
那是一间布置得较为简朴的房间,两面墙壁上挂满了身着正装的仕女像,下面侍奉着牌位香案。仔细一看,原来这些都是耀月历代皇后。
开国的敬孝皇后,艳名远播的贤懿皇后,只做了十三天后座的贤肃皇后,念了一辈子佛的献穆皇后,两次被废,又三次被立的恭穆皇后……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那些已经做古的女子在烟火缥缈中隔着百年岁月静静凝望着她,似乎要对她述说她们的故事。只是那些繁华荣耀背后的悲凉、寂寞、委屈、痛苦,都已经清清楚楚地写在她们眼里。
奈何一张一张看过去,最后两张画像,是惊刃的母亲嘉穆皇后(也就是谷太后)和去年才甍的魏太皇太后。后者是丧命她手的女子,而前者现在却不知道被惊刃安排到了哪里。但是在史册上,她们都已甍逝。
奈何看着墙上还空余下来的大片地方。也许将来有一天,她的画像也会挂在这个地方吧?那也是好的。她所知道的,废后是没资格挂在这里的。而后宫其他女子的终极目标就是在这个地方争夺一席之地。
想到后宫惊刃的其他那些妃子,奈何就觉得头疼,心也隐隐作痛。原以为自己早就看清楚了,不会对他再有奢望了,所以八年前在莫忧馆她才做了那样的安排。事实证明,她那么做的确是对的,可是一想到要离开他,那个她爱了十年的男子,奈何的心还是像被人撕扯一样疼痛异常。
摇着脑袋转过身去,惊讶地看到惊刃正站在门外。
惊刃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担忧、焦虑、害怕,那都是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他眼里的情绪,让她很费解。他们静静凝望彼此良久,谁都没想到打破这寂静。共同度过的岁月就在中间穿梭,唤醒了尘封的记忆,让他们回到最初认识的时光,又一点一点追述回来。
“皇上,”太监怪异的声音一下破坏所有气氛,“南越使臣求见。”
惊刃一脸扫兴,没好气道:“知道了。”
惊刃手还半搂着奈何,“我得去一下。你别忙了,今天我留在你这里吃个饭。我叫厨子做你爱吃的菜。”
奈何微笑着点了点头。
惊刃温柔抚摸着奈何的脸,转身离去。
奈何目送着惊人离开,看他穿过长廊,边走边回头,最后高大挺拔的背影被随从遮挡去,于是她也转过身往回走。还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叫她的声音。
奈何诧异地转头望,惊刃不知怎么的又跑了回来,神情有点慌张和急切,等他的视线找到奈何,那丝异样才散去。
奈何不解地看他大步走回我身边,还没回过神来,就已被他一把抱入怀中。
“惊刃?”
“嘘——”
奈何闭上嘴,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檀香气息,很独特的清幽芬芳。
半晌,惊刃才松开她,捧起她的脸,仔细凝视她。
奈何莞尔,“怎么了?我又不会突然不见了。”
惊刃无奈而苦涩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没什么。”
惊刃低头吻在奈何额头上,良久才放开她。
“等我回来。”惊刃坚定地说,“乖乖等我回来,知道吗?”
“知道啦!”奈何只觉得心头酸酸的,看到侍从们还在等着,便笑着推惊刃,“快去吧,国事要紧。”
惊刃很是无奈叹了一声。这次他走得很干脆,带着浩荡的随从,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惊刃,你和南越公主的婚事,我已差人准备的差不多了,你明天再看一下,看还缺什么,我让人去补。”傍晚,奈何一看到惊人便开口道。
看着奈何面带疲色,惊刃不由得语气放软道:“别说这些了好吗?这些日子来,我从来没有一天不被这些事烦扰。我现在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地吃顿饭,什么杂事都不提,什么旁人都不想,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好不好?”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份上,奈何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她被动地被惊人拉过去坐下,握着筷子无聊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惊人看在眼里,叹息着,给奈何夹去一块排骨,“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奈何看着惊人殷切的目光,终于顺从地张开口。
“……让我进去……皇上!”外面突然传来模糊的吵闹声。
还没到口的排骨落进碗里。惊人愠怒道:“外面怎么了?”
“皇上,南越有人求见。”旁侍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在门外答复。
“怎么又是南越!”惊人厌烦懊恼的情绪崭露无疑,“有什么事明天说,把人打发走!”
“皇上!皇上!”那个凄厉的女声倒是越来越响,奈何等人想不听到都难,“皇上,我们家公主旧疾复发,现在都已经神智模糊了!可是使臣将军不在,奴婢斗胆拿了公主的腰牌闯进宫来。奴婢请王爷去看看公主吧!”
“这么严重?”惊人站起来,“中午看着不是还好好的?”
“公主傍晚开始发热,晚上都已经很重了,可是她不让我们告诉你。”
惊刃为难地转过头来看奈何。
奈何无动于衷地伸筷子夹菜吃。
惊刃犹豫间,南越公主的陪嫁丫鬟已经快哭成泪人,不知情的还当她家公主已经咽气了呢!
奈何吃着炒腰花,默然地看着他们两个。
惊刃终于说:“芷儿,你看看怎么办?”
这话就如一点星火掉到浇了油的干草堆上。
奈何冷笑:“我能做什么?这门婚事是我同意过的。南越公主也只是不想你和我在一起而已。只要你人一去,南越公主就立刻生龙活虎了。”
“芷儿……”惊刃辩解。
奈何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也不再继续嘲讽,只是淡淡的道:“皇上去就是了,反正这门婚事说起来还是我求着你娶得!”
惊刃急切地想要握住奈何的手,奈何敏捷地抽开,转眼不再看他。
“我的忍耐是有限的。哄着她笼络住南越是你的任务,不是我的,我没必要一味容忍她。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奉陪了!”
“芷儿!”
奈何躲开惊刃伸出来的手,一把拉开房门。
冰冷彻骨的寒风迎面吹来,奈何猛地打了一个哆嗦。院子里一个丫鬟正被侍卫抓住,看到奈何,她停止了挣扎,将怨恨的目光向奈何投来。
奈何冷漠一笑,忽略惊刃追过来的脚步,施展轻功跑了出去。外面是狭长的宫道,昏暗的宫灯在风在摇晃,看不到一个人影,听不到除了风声外的其他声音。奈何在这迷宫一样的地方奔跑着,几乎是盲目的,寻找着。那不是惊刃,不是出口,那是一个她也不知道的东西,是她心里缺失的一块。
夜晚的皇宫那么深幽那么大,她的面前有数不清的道路和入口,转来转去,却始终被高墙围绕着。她虽有内功护体,却依然被冷风吹得手脚都失去了知觉,终于停在一个道路的尽头。
那里有一扇大门紧闭,只点了一盏宫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让她看到门上脱落的红漆和生锈的大锁。
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宫门如一张血盆大口拉伸着向她扑过来,要将她吞没。奈何惊慌地连连后退,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里。
“奈何——”惊刃奔过来将我她住,厚重暖和的披风裹住了她。
“怎么了?摔着了?你说话啊!”惊刃焦急失措地抱住她,摸着她的脸和手,不停地问。
奈何漠然地别过脸,看向那扇门,“那是哪里?”
“是哪里?”惊刃也不知道。
一个太监答道:“回皇上,门那边就是冷宫了。”
“都跑到这么远了。”惊刃把奈何抱紧,轻笑道,“你动作可真快,我差点追不上。宫里又大又复杂,以后安生待着别乱跑了。”
奈何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不该乱发脾气的……让你很为难……”因为这是她做出的决定啊,她只是看不得…
惊刃忽然把脸埋在她颈项里,叹息着说:“没事!是我不对,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以后不会了,你不要离开我身边了!真的不要了!”
奈何感受着惊刃身上传递来的火热的温度,闭上了眼睛,将涌上来的汹涌泪意,尽数掩盖。
那夜,惊刃亲自将奈何送回凤琉宫,然后驱车离开。奈何转身回去问身边的太监:“皇上走的哪个方向?”
“往西去了。”
回承乾宫是往北,他还是去西凤宫了。
造化有多弄人,你在当时永远都不清楚。那时候看着平静,回头看其实暗流汹涌;那时候觉得隽永,回头看发觉其实已经淡然。那时候你以为可以永远把持住的事,往往会擦身而过;而那时候你想念的刻骨铭心,回忆起时已成过眼云烟。
耀月京都映月永远留给奈何深沉压抑的印象,大概也是缘自她的这些经历吧。在她自己定义里,早就已经给她笼罩上了一层蓝灰色,忧郁得像是总不放晴的天空。快乐不过是天空里绚烂一瞬的花火,却在她的眼里里留下了永恒的艳丽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