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着胸口跑,巫仙瀑如风中的野马,只是这匹野马,已赶不上那风了。
他恨,恨不得此时背上长出两只翅膀来,轻轻一扇便到了他家。
他家住在这条碎石路的尽头,就像辛婆婆的家坐落在路的那头一样,从他十岁以来,他每日都要跑这路至少两回,可从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觉得那么那么漫长。
在他的双眼里,这条路,似乎被神奇的力量拉长了,路旁的景物也仿佛变成了虚拟的光,似乎他身外的一切一切,都化成了一个囚笼。
他从未有过这种奇异的感受,但他打心底地便讨厌这种感受,因为,他骨子里向来有一种声音:老子堂堂混世小仙王,天堂地狱任我闯。
于是他艰难大喝几声,便挣出了那“囚笼”,一出“囚笼”,便见到了自己终于到了这路的尽头。
尽头那里是一间土房子,正如辛婆婆家的房子那般圆那般小。
不过这间房子还那般破。
夯土墙松裂了,像是里边长了好几个蚂蚁窝,仿佛只要有一股清风吹来,土墙便要化作烟粉;扎藤顶破了,形成了好几个大窟窿,而为了将窟窿堵上,有人又在上面铺了几层厚厚的枯黄野草。
远远看起来,这房子就像是一朵大的腐烂生虫的野菇!
巫仙瀑走进了这所破土房子,里面很小很寒酸,除了些破罐子、一堆旧书和两张木板床外,真是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张石头“桌子”都没有。
哦,对了,有一个桶,一个正放在一张木床旁边的桶,那是用一截挖空了的木头做成的,里面很干净,但若是细细闻,竟能闻到屎尿的味道。
这该是个尿桶,但有人竟把它洗得比另一边的那张破木床还要干净!
再说木桶旁边的那张干净的床上,此时正躺着一个人,详细地讲,这人只有不到五十岁,但他此时的状貌,却俨然是一个皮包骨头的白发小老头形象。
不过,这个“小老头”面色枯黄,枯瘦脸庞下的骨头,黑暗——像是能透出皮来,令人望而生寒。
他眼睑已经闭上了,但眼角还留着湿湿的泪,没干;嘴角很平,却又平得有些落寞。
这“小老头”便是巫木,辛婆婆口中的阿木,巫仙瀑口中的死酒鬼。
死酒鬼,现在真的死了!
巫仙瀑跪在他的身前,不知是傻了、痴了,还是怔了、醉了,反正一时之间,一字未语。
接着像是过了好久,他醒过了神来,那双满是肌肉的臂膀却已是抖得厉害,也不知要将之往哪里放,更全面的说,也不知要将整个身体往哪里放了。
他开始觉得孤独,孤独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
又开始破口大骂:“死酒鬼,你娘的骗老子吧!”
他开始摇动床上的那具躯体,但狠狠摇了几下,那具躯体却并没有动,躺着的还是那样躺着。
“死酒鬼,别开玩笑了!”他竟然笑了,大咧咧笑着道,“娘的,大不了老子以后不打架了,以后再也不骂你了,好不好?你醒醒啊,你不醒,老子又打你了!”
笑着说到这儿,那本是推的手便突地举了起来,似乎立刻便要落在那具躯体的脸上。可也正是此时,他又道:“哦,不对,老子说了不打架的,哦,还不该说‘老子老子’的,好了好了,你看老……我真的做到了,你是不是该醒过来了?“说着早已将那只手放下了。
可那具躯体依旧没有动。
躺着的还是那样躺着。
屋外的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于是……
骂人的也还要骂人!
“娘的,老子都做到了,你怎么还不醒?“
说着又将手举了起来,似乎这次真的要打他了,可这句话刚完,他似乎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再次把手放了下来。
“哦,对了,你家伙不是要喝酒吗?老子给你打来了,你等等,老子去跟你倒酒。”
他的脑子似已极不清醒,竟忘了那酒壶都被巫小牛打碎了!
“咿……酒壶跑哪儿去了?酒壶……你那酒壶呢?被偷了吗?”他开始说着胡话,就像是他“偷喝了那酒”,而后醉了并开始乱语一样!
“娘的,你那破酒壶谁会偷?“
“谁会偷呢?”
“哦,想起来了,肯定是巫癞狗那小杂皮偷的!娘的,那小杂皮活腻歪了,偷辛老太的酒吃就算了,他今天竟还敢偷你的酒壶,你等等,老子去跟你抢回来!”
自顾说着,便像是疯猴儿般冲出了房子。
速度很慢,但他自己却以为很快。他的眼睛已经红了,像是眼前蒙了一块红布,失去了理性判断。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就遇上了巫小牛。
原因自然不是因为他,原因是因为巫小牛。
巫小牛刚才又被打败,他不甘心,他要报仇雪耻。他已被巫仙瀑打了好几次了,可他自己一次都没有最终胜利过,作为自号部族东部的老大,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所以他干脆又来了。
领着手下几个兄弟打上门来了。
他还不信,这么多人还打不过巫仙瀑一个?且他带来的这几人,皆不是普通人,而是修炼过的、可以运用元气的人。
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请都是存在变数的。
巫小牛并不了解巫仙瀑此时的状态,巫仙瀑此时已几乎疯了,跟疯子打架,谁能占得了便宜?
另外,他还算漏了一件事情,一件甚至连巫仙瀑自己都料不到、甚至连察觉都没察觉到的事情。
那便是巫仙瀑的身体。
当所有人都围着他竭力施展元气攻击的时候,他身体里的血,像是一下子被“煮沸”,体肉里,也一下生出了好多力量。
凭着这种力量,巫仙瀑几步向前,竟又将巫小牛擒在了手中。
所有人都没能明白,包括巫仙瀑也没能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有了那样强大的力量。
他们都没有多想于此,因为巫小牛已经被巫仙瀑抓在了手中。而巫仙瀑那双眼睛也已是瞪得溜圆,他那不知何时升起的手掌,已然往巫小牛脸上打了去。
“啪!”
所有人都惊呆了,既为这一响亮的声音而惊讶,更为此时的那双眼睛而惊讶。
此刻巫仙瀑那双眼睛像是能吞掉所有人,甚至若是有鬼怪来,恐怕也能吞掉。
他们怕了,皆不敢再上前,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巫小牛被巫仙瀑压在地上,嘴角开始溢血。
“巫癞狗,酒壶呢?你把死酒鬼的酒壶偷哪儿去了?”
巫小牛盯着那双眼睛,心头凛然,他直接惶恐道:“不是……碎了吗?刚才被打碎了!“
“碎了?”
有了这一声提点,巫仙瀑想了一下,混乱的脑子终于恢复过来,记起了真正发生的事情。刚刚巫癞狗将陶壶砸在了他的背上,那陶壶便碎了。
不过,他一想到那陶壶竟然碎了,眼珠子又是一瞪,怒道:”碎了?你竟然将那陶壶打碎了!老子也要打碎你这个小杂皮!”
一巴掌又一巴掌,看得另几个人额间后背都生出了冷汗。
巫小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眼泪都忍不住流了出来,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败了,更不明白,为何此刻“混账猴”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恐怖,他感觉即使是看自己哥哥发怒的时候,也没有那般可怕。
他害怕了,于是支支吾吾道:“不要打了,我服了,我服了,你放了我吧!”
巫仙瀑哪里管这些,他突然又想着过往之事,怒气更是冲霄,道:”这不是服不服的问题!“
“为——什——么?”巫小牛强力吐出几个字,他脸上的肉都已经被巫仙瀑凶狠地打开了皮。
“你我本皆性巫,但你个癞狗,居然不叫老子大哥,所以老子要打你。”
巫仙瀑又是一巴掌拍下,只是他不知,巫小牛之所以不这么叫,那是因为巫仙瀑自己从小便不叫他阿父叫“大叔”,反而是一副牛气哄哄的态势,学着那些大人们平辈叫他“巫大汉”。
于是巫小牛想,你这么无礼,我又为何要敬你?
“三年前,你个癞狗竟敢偷看小胖妞洗澡,那次老子没教训你,这次老子便要补上。”说着又是一巴掌。
这理由其实依旧不在理,因为那次之事,巫小牛早已收足教训了。他被小胖妞追着打了三个月,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都是狼狈不堪得紧,整天整日,就像是澧水南岸前山上的癞狗一般——这也正是“巫癞狗”这一绰号的由来。
所以,要说那次之事的教训,这些早已足够了。
可巫仙瀑就是这么一人,不然部族里的人为何把他俩并称为两大无赖呢?不然他的绰号又为何叫“混账猴”——他童年时身材瘦小若猴,但经过几年的矿场工作后,反而高大威猛了——呢?尽管他瞧不起这称号,又自号作”混世小仙王“。
“另外,你还偷吃辛老太的酒吃!那是老子地盘上的酒,所以老子还要打你?“语罢又是“啪”的一巴掌。
“还有,你刚才打碎了死酒鬼的酒壶,你可晓得,那破酒壶跟了他多少年?你可晓得——“说到这里,巫仙瀑竟是胸口一痛,同时手上,又是一巴掌落了下去。
“你可晓得,就是因为你,死酒鬼没有吃到最后一口酒!“这话像是自语,更多的却是竭斯底里的呐喊,透过又一”啪“的声音,传来的不是愤怒,而是入骨的凉意。
巫仙瀑一辈子都没哭过,也没想哭过,但现在突然想哭了。他觉得死酒鬼是想再喝一口酒再走的,但是这癞狗却打碎了他的酒壶,他觉得死酒鬼好委屈,最后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没有更多的理由了,但仅是最后这一个理由,他觉得,就足以让他死。
对,让他死,他一定要死!
于是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直打得巫小牛昏死了去,那脸上,骨头都快冒了出来!要不是他是修士,能调集元力护持,怕是早就死了。
但即使如此,现在的他也不过只剩下一口气了。
旁边那几人早就被吓蒙住了,他们想阻止,可又不敢靠近,于是不停施展元气攻击。不过他们毕竟只有最多二重修为,巫仙瀑那身体又是一副“铁”身板,终究是没有取到作用。
虽然同巫仙瀑与巫小牛二人一样,他们都是部族里的无赖,但他们打架时,一直都有个度——这个度就是考虑到大家都是一个部族里的人,所以顶多出点血便罢了算了。
但此时这一刻这一幕,怕是已经要涉及到人命!
多少年了,部族里造成死亡的内斗,多少年没有发生了?高澧部族之人,除了老去的、病去的,哪一个不是与异族战死的?今天,难不成巫小牛会死于这可耻的内斗?
他们知道,今天算是摊上大事儿了,想着想着便觉得自己打死都不该随巫小牛来的,因为这“混账猴”,分明是因为什么事情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不知所措中,所幸早有一个小子逃开,这少年脑子聪明些,早看出此事不妙得紧,于是早早就跑离了此地。而到现在,他已然是叫来了部族里的其他大人。
有大人来了,就好多了,至少,有能力将巫仙瀑与巫小牛分开了。而巫小牛也所幸还吊着一口气,终究没有死。
接着不久,巫小牛的父亲也赶过来了,他哥哥巫大牛也来了,辛婆婆来了,族长大人也来了。
部族里其他许多人也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