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并不介意自己与其他女子的关系，这一点让风随云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惆怅，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风随云推开自己的房门，看见坐在桌前的人，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
“怎么，在这翠华楼，一个大男人坐在你屋里，你也不惊讶？师兄，我应该说你过于镇定，还是说你反应迟钝？”桌前坐着的男人一脸戏谑的笑容。
“猜到你会来，只是迟早的事情。我一直在想，究竟现在你瞒我的事会瞒多久？”风随云轻笑了一下，“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不是你常来的地方吗？我记得三年前我们也是在这里见的面。”公孙步衍随意的说道，“若说隐瞒，师兄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那就算我们打平了。”风随云微笑着坐下来，静静的看着他，“说吧，找我做什么？”
即使相互隐瞒着什么，他们也信任着彼此，相信对方绝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这种信任没有理由，只是一种本能和天性，很坚定的相信，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毫不犹豫的把性命放在对方的手中，不需要有一点迟疑。
“师兄有没有听说过天弑楼？”公孙步衍开门见山直言不讳。
“有，但是他们的活动很隐密，活动的范围似乎也很大。怎么会问到这个？”
“我猜不透。”公孙步衍微皱了眉，“天弑楼的主人似乎知道血瞳的秘密。”
“什么？”风随云的反应和荀亥一样惊讶，“怎么会？”
“所以我想问师兄你还知道有谁了解我血瞳的事？或者是我小的时候记不清了。”公孙步衍没有所握，看着风随云。风随云比他年长几岁，有可能了解的更多。
“不会有其他人，你小的时候并没有显出血瞳来，那应该是你七八岁以后的事。那时候龙翼也还没有进谷，事实上只有师父和我知道这件事。”风随云很肯定的回答。
“所以我也不太明白，而且这个人比我自己更了解血瞳，他甚至知道蹊踵的毒气可以引发血瞳。”这样就更是想不明白，那个人是谁。这种连风随云也许都并不知道的事，为什么天弑楼的主人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真的？”风随云更加惊异，沉吟了半晌，“也许师父会知道，只是他云游在外，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之前的疑惑终于解开来，“你这一路出来，是想追查这件事？”
“差不多。不过，也还有别的原因。”公孙步衍的表情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凝重，“玄音又出现了。”
“玄音？我听说在五牢关被你大破了他的妙华五乐阵以后他就销声匿迹了……”
声色摄魄，琴画夺魂，代表着两个人，而琴便是指的魔声玄音。玄音以声与琴独步天下，为人傲慢自负，行事随心所欲，善恶难分。曾经浔阳城主一度想依靠燕国摆脱吴国，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请来了玄音，在五牢关前摆下了妙华五乐阵。结果，却被当时不过十六岁的荀笛破了阵法，打成重伤，好不容易逃出了五牢关，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踪迹。
“这一次，他似乎不象之前独来独往，反倒是屈于人下，听人差遣。只是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居然可以把他们又搬了出来，我之前以为是天弑楼，但似乎并不是。”公孙步衍沉吟不决。
未等风随云说话，公孙步衍突然抬头笑着道：“我早就猜想会殊途同归遇上师兄你，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不过我不能久呆，得马上离开。也许过两日会再和师兄你碰头。”他说罢站起身来，懒洋洋的说道，“前面还有人等着我过去呢。”
“步衍，你不去看看她？”风随云没有起身相送，坐看着他的背影，声音淡如清风。
公孙步衍停了一停，轻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把她交给我，是因为飞龙寨吗？你觉得在我这里她比较安全是吗？”
“师兄，讲故事不要太快揭底，太快了，就没趣了。”公孙步衍并未回头，走至门边才转过头来，脸色有些阴沉，“还有，不要随便拉她的手。”
从花厅的窗户看过去，可以看见吕莲衣住的房间，灯仍然亮着，这么晚了，她还未休息，在做什么？公孙步衍举杯饮酒的时候，目光也没有离开对面的窗户。其实除了暗淡的灯光，什么也看不见，可是知道她在那里，也许她已经睡下了，只是忘了熄灯。
前所未有过的煎敖，这样的接近，却如同水中之月，不能触碰，或者是，不敢触碰。身后的杯斛交错，声色犬马幻化成了虚空的存在，夜色中轮转着草木的湿润气息，充斥在鼻端，公孙步衍微阖了双眸。
要不要去看她一眼？可是自己似乎连听她说告辞的勇气都没有……公孙步衍搭在窗台上的手，手指无意识的轻敲着窗框，另一只手随手伸出去，旁边的酒侍立刻上前来把酒斟了满杯。
环佩声响，公孙步衍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酒侍，一时恍惚，仿佛看到那一晚她轻纱遮面，臂钏银环，半袖纱衣下皓腕如玉。想着她含羞带怒，侍立面前的装模作样，他抿起薄唇，戏谑的一笑，瞬间下了决心，去看一看她，这样远望着她，实在是一种折磨。
他手按窗台，站起身来，下意识又转回头看了一眼，隔着花树假石望去，窗口已经漆黑一片，那盏灯不知何时熄灭了。
一股冲动瞬间冷却了下来，公孙步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自嘲的一笑，又缓缓坐下来，一脸漠然的转头去看座下的艺侍翩翩起舞。
漆黑的房间里，吕莲衣在桌前静立了一会儿，借着微光，走到了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户。
繁星点点的夜幕下，对面的花厅灯火通明，弦声悠悠，笑语喧哗。蜨舞梨园雪，莺啼柳带烟，欢乐的时间总是嫌短，那一****投矢入壶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他狠狠的在她耳边说：“是谁准你跑到这里来的？你以为你是谁？”
不由悻悻的哼了一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话音甫落，蓦然回转，此刻眼前并没有那个人。吕莲衣在心里暗自轻嘲，以后再也不会了，她不用在意他“州官放火”，他也不必理会她“百姓点灯”，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她释然一笑，定定的看着那一片旖旎的灯火，月华星光，草木花叶中不可救药的弥漫着熟悉的温暖气息，往事如海水瞬间没过了理智的高岸，一刻间泪水潸然。
公孙步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新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回头看了看，漆黑的窗前似乎有一个人影，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花厅。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四无夫人为什么叫四无呢？”
出了兰若镇，停下来歇脚喝茶的时候，吕莲衣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她声称自己‘无心无爱无情无意’，所以便叫四无。”风随云轻轻叹息了一声，“燕华以前性格并不象现在这样狠戾无情，她和楚原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她说的孩子，是她和楚原的孩子？”
“是。”风随云点了点头，脸上有一丝愧疚，“这件事，我也有些责任。燕华难产，而我因为事情耽搁，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你来不及，难道没有其他人吗？”吕莲衣十分疑惑。
“她未婚产子，羞于问医，所以……”
“未婚产子？”吕莲衣惊讶出声，接着又皱眉追问：“那楚原呢？楚原当时不在吗？”
“当时楚原远在异处，根本不知道燕华生产这件事，甚至，他之前都并不知道燕华怀上了孩子。”
“楚原并不喜欢四无夫人？”吕莲衣有些想明白了原委。
“楚原一直把燕华当妹妹看待。”
“那为什么会让她怀上孩子？”吕莲衣声音拔高了几度，开始咬牙切齿，“楚原怎么可以这样？想不到他这个人居然这么无耻龌龊。”
风随云看了她一眼，淡然说道：“也不能随便这样定论。虽然我并不完全了解事情缘由始末，但是楚原应该也有自己的苦衷。这种事，是是非非原本就很难说得清楚。”
吕莲衣默不作声，半晌叹息了一声：“你说的也许有点道理。”
“对了，楚原喜欢的那个叫秦宛儿的姑娘，听说中了一种名叫‘无忧’的毒。”
“无忧？”风随云的脸色微微一变，“真的吗？”
“真的。我听楚原说只有四无夫人有解药。不过看这样子，的确象他说的一样，这位四无夫人是绝对不会把解药给他的。风随云，难道你都没有能解无忧的办法吗？”
风随云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
“所谓能解的毒，除了对症，重要的还有及时。”风随云看着一脸不解的吕莲衣，“无忧虽然不是最毒的毒药，却是无药可解的毒。因为中毒前期并无征兆，中毒之人如正常人一样，待到中毒渐深，脉相显现的时候，已经毒入骨血，回天无力了。”
“啊，这么可怕？难道四无夫人也没有解药？”
“很难说，只怕燕华真的并没有为这种毒准备解药。因为无忧，原本是她自己配给自己的。”风随云的声音有一丝无奈惋惜，“秦宛儿是我听到的第二个中了无忧之毒的人，另一个就是燕华自己。”
“她给自己下毒！？”吕莲衣只觉得这种事不可思议，匪夷所思，“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只是为了让楚原痛苦，让他永远无法解脱吧。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用折磨自己来折磨别人……这又何苦呢？”吕莲衣轻叹了一声。
无望的情 爱，若不肯舍弃，最终便只能是互相的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