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特最近的心情比穆尔好不了多少,本来在前线提拔为狼骑兵的军团长是一件好事,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职位或许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已经竭力要求自己的家族在王城中运作了,希望在人类发起进攻之前,自己可以像那些世家子弟一样从前线全身而退。
今天穆尔难得的发起了军事会议,索尔特不知道都已经这般境地了,召开军事会议还有什么意义。
他刚刚走近帅帐,却发现穆尔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官态十足的坐在帅帐里,而是****着干瘦的上身,坐在帅帐前的一堆篝火前吃着烤草原羊。其他几位同僚也围坐在那篝火前,手里拿着一块烤羊肉满脸尴尬的看着穆尔,不知道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穆尔抬头看了看索尔特,将嘴里一块还没嚼烂的羊肉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来了?自己找个地方坐吧。”
索尔特被这拉家常似的开场白搞的有点发蒙,他下意识的点点头,找了处空地坐了下去。
穆尔将啃了一半的羊腿重新挂到了篝火上去烤,一边拨弄着篝火,一边十分随意的问道:“索尔特,你小时候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索尔特愣了片刻,答道:“大人,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名狼骑兵,现在算是心愿达成。”
穆尔从烧烤架子上摘下来一块羊肉,用手指粗细的铁签子串了,给索尔特递了过来:“是吗?你现在做的狼骑兵,就是你儿时所想做的那种狼骑兵吗?”
索尔特愣愣的接过烤羊肉,没太明白穆尔的问题。
穆尔继续说道:“你小时候心目中的狼骑兵,是什么样子的?就是你现在做的这种狼骑兵吗?”
索尔特这次听懂了,可是却只能苦笑了一下,无法作答。
似乎是料到了索尔特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穆尔很快又接着说了下去:“我小时候和你一样,听说过许多狼骑兵的英雄传说。那时候的我,真的以为所有的狼骑兵都是像传说中的那样,英勇无畏,敢于对一切敌人发起冲锋——哪怕是最邪恶的娜迦与亡灵。”
穆尔手中的小刀在正烧烤着的羊腿上上下翻飞,从来没有人发现这位将军有着如此灵活的手指,翻飞的小刀在羊肉表面切开一条条细小的口子,让羊油混杂着血水滴落在篝火中,发出滋滋的声音。他继续说道:“可是等我长大了才发现,原来传说只存在于传说里。不止是狼骑兵,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整个世界都在慢慢的发生变化……或者说是我在渐渐的从兽人的童话里走出来。”
他挑起一块羊肉丢进自己的嘴里,兽人的獠牙上下咀嚼,一滴血水从他的牙缝里喷溅出来:“兽人的童话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我想大概就是人类成为兽人奴隶的那一天开始的。有人类替我们耕种、渔猎、畜牧,我们衣食无忧。从此兽人慢慢的不再骑在座狼的背上,而是躺进了一张张舒服的大毯子里;从此兽人放下了自己的武器,终日里端着酒杯醉生梦死;从此我们离开了草原,搬进了温暖宽敞的石头房子里;从此兽人的血越流越慢,乃至失去了我们祖先热血的温度。”
穆尔抬起头,环视着众兽人——这些兽人是讨逆军团的全部高级指挥官。
他继续说道:“真的是人类被我们奴役了吗?还是人类像圈养野猪一样把兽人给当畜生一样养起来了?”
“我知道诸位怎么看我,贪污、弄权、任人唯亲、谄上媚下……一个不合格的官员该有的毛病我全都有……我怕死、我担心失去权势,失去财富,失去兰卡王城里的大房子……”
他手中一直翻飞的小刀突然停了下来,将自己的左臂举在了烤羊腿上面,右手的小刀电光一闪,一缕殷红的鲜血便顺着手臂潺潺的滴淌在了那羊腿之上,然后顺着羊腿落入了火中,发出了一阵猛烈的滋滋声和青烟。
“可是,现在我不怕了——因为我就要死了。”穆尔看着自己的鲜血滴落在篝火中,双眼之中是说不出的平静。
他将眼神重新投向索尔特:“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名翼龙骑士……”
索尔特心中有所触动,他答道:“大人,我知道。二十年前,您和巴鲁斯大人争夺最后一个翼龙骑士名额的那一战,我就在决斗台下观战……”
穆尔垂下了眼帘,似乎是陷入了对往日的回忆里,他的声音变的低沉而缓慢:“是啊……可惜,我输了……”
索尔特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大人,当年那场决斗对您是不公平的,巴鲁斯是最强大的对手,而您却主动选择了挑战他,您虽败犹荣!那场轰轰烈烈的战斗至今还在兰卡城内流传,您当时甚至成为了一代年轻兽人的偶像!”
穆尔苦涩的笑了,他看着手臂已经开始渐渐凝结的伤口,手中小刀再次从手臂上一闪而过,一抹血箭再次喷溅在了篝火之中——这痛楚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是啊,我虽败犹荣……很多年轻的兽人视我为偶像……”他猛地抬起了头来,眼睛有隐隐的泪光:“可是!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绝不会选择巴鲁斯!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与一个最弱的对手对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成为一名翼龙骑士!”
他无力的垂下了头,双臂沮丧的垂在身前,任由手臂上的鲜血滴落在地面上,他的声音似乎带出了一丝哽咽:“因为只有那样……我才不会因为当时在兰卡的巨大声望而被家族推到政治的前台……我才不会变的腐败弄权、谄上媚下……我才不会变成现在的我……”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兽人将领们的视线都不自觉的低垂了下去,他们也想起了自己儿时的梦想与自己成年的堕落……
他们也都想起了自己幼年时最讨厌的那种人,他们也都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篝火在猎猎的跳动着,发出噼啪的声响。
穆尔站了起来,将之前的一句话重复了一遍:“但是现在我不怕了,因为我就要死了。”
“可是,我会作为一名真正的兽人死去!我将在战场上流尽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我将在人类面前燃烧我的最后一滴血,我会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兽人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我们已经不复当年祖先的荣耀!但是我会让人类知道,兽人的愤怒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兽神已经抛弃了堕落的我,但是我会用人类的鲜血向它献祭!让兽魂明白,兽人从未离去,只是暂时的陷入了迷途!”
穆尔将那条沾染着他鲜血的羊腿举了起来,全然不顾那滚烫已经将他的手灼出一个个水泡:“现在,诸位!愿意像一个真正的兽人那样,和我共赴这种族之难吗?”
十几个兽人军官呼啦一声站了起来,一阵金属交鸣之声中他们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兽魂不灭!”他们齐声喊道!
“神佑吾王!”十几抹血箭一起溅落在了篝火之中。
“兽魂不灭!神佑吾王!”血液在篝火中燃烧而起的青烟,在火焰中扭曲挣扎,缠绕在那十几柄交错搭在一起的武器之上不肯散去……
穆尔仰首向天望去,强烈的阳光让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一颗眼泪顺着眼角划过了他消瘦的脸颊,他喃喃自语道:“失去权势,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