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手是经常的事。被抓住以后，多半因为她是个女孩，只骂骂咧咧几句，就放她走了。她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起先只敢偷包子，偷馒头，偷些充饥的东西。后来渐渐也敢把手伸向别人的钱夹了。
那天，天气特别冷，还下着雨。这样的天气偷东西是比较容易的。她蹲在烟酒商店的门口蹲了一上午，终于盯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正在过马路。她飞快地跳起来，追上那个人，尾随着他，慢慢地把伸向了他挎在背后的包。很顺利，一切都很顺利，她摸到了他的钱包，鼓鼓的。她抓紧那个钱包，转身就跑。
这时，那人却突然一把将她的衣领抓住，随即一个擒拿手，就将她压地跪在了地上。随即，三两个男子从路边一拥而上。她当下就看傻了眼。
这下完蛋，遇上便衣了。
其实被抓到派出所，她是不怕的。那些小混混告诉过她，像他们这样年龄小的一般抓住就是口头警告，然后就被送回家去了。如果是孤儿，就送回福利院去。
她怕的就是这个。她在福利院被打怕了，就算在外面挨个受冻，也不想再回去。
她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有民警进来塞给她一个杯子，里面是滚热滚热的水。她喝了一口，烫了舌头。她心里盘算着，要怎么逃出去。
门拉开，直接往出冲？她盯着那门直发呆。会不会院门还没出就让重新给逮回来？
她走过去，正想试试看那门有没有上锁，门却被人从外面大力地推开。她躲闪不及，脑袋重重地撞了一下。当下眼泪就飙出来，她蹲下来按着自己的头。
推门的民警愣了下，随即笑起来。
“怎么，还想跑啊？”他把黑妞从地上拉起来，对身后的人说，“唐先生，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她？”
她这才发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那是个很高大的人，将外面的阳光都挡住了。背着光，五官看不分明，她只听见那男子轻声地说了一句。
“是她，不会错的。”
黑妞心里就惊了下。是不是以前偷过他的钱包？他现在找到派出所来了？她登时后怕起来，那些小混混告诉她，如果有人报案的话，而且金额巨大，那抓住一定要被劳教的。
她当然不知道劳教是什么意思，只记得那几个小混混相当不耐烦地告诉她，“就是从早到晚都有人用皮带抽你！”
她吓得不轻。在她看来，这地方比福利院更可怕。
她扑通一下就跪地上了，头也不敢抬。
“叔叔，对不起，对不起，”她朝着那个站在阳光里的人使劲儿地磕头，“我不是要故意偷你的钱包的，求求你了，别把我送去抽皮带……”边说边哭，又看那个人半天不说话，以为事态严重，就哭得越发大声起来。
门外的唐越原本正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惊喜中，突然看她跪地就哭，而且越哭越大声，忍不住就皱起眉头来。他走过去，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抱着就往出走。
“唐先生，”那个带他过来的民警追在后头，“唐先生，还有些手续要办的，您不能贸然将她带走。”
早有备在一边的律师冲了出来，揽住民警的肩膀。
“裴警官，要办什么手续你只管给我说就好了，”律师说，“唐先生今天下午还有两场会议要开，你总不希望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在看守所里待一晚上吧？”
这话，成功地把心软的裴警官拦住了。
黑妞刚被唐越抱起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她吓得瞪大了眼睛。眼前的这个男人，眼睛很漂亮，鼻子也很漂亮，嘴唇也是很漂亮……她没念过书，不懂怎么去用词汇形容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只知道在她心里“漂亮”这个词就应该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样子。
等怔怔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唐越带出了派出所，塞进了他的奔驰车中。
原本站在车门口抽烟的司机老张，看见唐越从派出所里抱着一个女孩大步流星地走出来，登时眼睛都直了。几时见过少爷这模样？像是极度地高兴，又像是极度地愤怒。
老张慌忙摁熄了烟头，钻进车里，心想，今天最好不要惹他，眼瞅就到过年了，万一惹他不高兴，赶他走人那岂不是很倒霉？
唐越上车就冲司机老张下了个简单的命令，“开车。”
车子发动起来，飞快地离开了派出所。
黑妞缩在唐越的怀里，大气也不敢出。她天生害怕这种话不多的人，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还是面无表情的那种。
她害怕极了。
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出这个车有多贵啊，低头再一看，她的血直往脑门上涌。她身上可还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啊，脚上的鞋子也只有一只，可她现在居然坐在这个男人的怀里！
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再看看他的裤子和皮鞋……黑妞哭丧着脸，心想，完了，这个人一定会把她狠狠地抽一顿的。车子经过一座高架桥，她吓得脸都白了，心想，这人该不是要把他从这地方丢下去吧？心里想着便不由自主紧紧地抓住他外套的衣角。
唐越当然能够感觉到她的恐惧。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黑……黑妞……”
他没听清楚，又凑近了些问她，“什么？”她又说了一遍。
他皱皱眉头。黑妞？这是什么鬼名字？
老张的车子开得又稳又快。黑妞缩在唐越怀里睡着了。唐越低头看她，她像个小动物似的，窝在他怀里。他想起她妹妹一岁多的时候，也是这样窝在他怀里睡觉，脑袋仰着，贴在他的颈窝里，呼出的气息中带着婴孩独有的奶味。可现在缩在他怀里的这一个，连睡着了也还是蜷缩着身体，低着头，偶尔身体会微微发抖。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让那个两三岁时就比同龄孩子要聪明，活泼，可爱的孩子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找了她整整七年。
即使所有人都告诉他，也许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也不曾放弃过要找到她的念头。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把唐氏做得多成功，他唐越的人生都是不完整的。他需要找到那个咿呀学语时就知道对他笑的妹妹，他需要她好好地活在他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