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醇酒吧。
从上次在这里喝醉后,雪夜曾想过再也不会让自己喝醉,甚至想过要滴酒不沾,但居然还是来了。
不来怎么办,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麻痹自己的神经。
一杯又一杯,冰火两重天。
火热的痛苦和冰冷的心交织错乱,究竟要怎么面对。
今天没让司机跟来。虽然长久以来经常喝酒,还喝醉很多次,但他一直记得酒后绝不开车,因为她的爸爸妈妈就是被喝醉酒无良的司机撞死的。
稀里糊涂地居然还记得这件事,他很佩服自己。
他数着面前的酒杯,一只、两只……怎么也数不清,无数的杯子在晃,反正是又醉了,必然无疑。
醉了就该走,不能再犯上次的错。他苦笑着买单,然后摇摇晃晃走出酒吧。
手机响,模糊得看不清彩屏上的名字,他一边脚步踉跄地往路中间走,一边接电话,打算拦辆车。
“喂?”
“雪夜,我是紫屿,我想你……”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细碎低柔的呜咽声,宛如敲在他心上轻响的滴水声。
轰然一声,世界崩塌。
天旋地转中,他觉得一股强烈冲击力令自己身体失去平衡,仰面倒了下去。
还来不及对她说一句话,竟然就失去了知觉。
紫屿是从还没停稳的出租车上跳下去的,她看见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被车撞倒时,完全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打开车门奔过去,不管那个司机在后面猛然急刹车同时哭天喊地骂娘,不管路上是否还有来来往往奔驰的车辆,就奔到他倒下的地方跪下来,抱着他不停地摇,不停地哭叫:“雪夜,雪夜,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我是紫屿,睁开眼看看我……”
肇事司机也吓得半傻,慌慌张张地报120,然后试图拉开紫屿:“小姐你不能这么摇他,如果他有什么内脏伤的话你这样会摇得他大出血的。”
紫屿立即停了手,茫然空洞的大眼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自己怀里的人,泪水疯狂地滚落,将他的脸紧贴在自己脸上,不停叫着雪夜的名字,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办。
载她的司机气急败坏地跳下车来,对着她吼:“小姐,你还没付车钱!”
紫屿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她心里反反复复念着想着的只有雪夜的安危,周围所有的人和物在她眼里都是透明。
肇事司机看那个出租车司机吼得青筋直露,为了息事宁人赶紧付了车资把他打发了,然后抹一把自己额上的冷汗,祈求被撞的这个人千万别死。
直到上了救护车,紫屿也不肯松开紧抱着雪夜的手,护士小姐很无奈地说:“小姐你不要这样,病人需要平卧。”
紫屿摇着头,什么话也听不进,只能任由她这样抱着雪夜一直把救护车开到医院。
进了医院几乎还是这种状态,紫屿的情绪很失控,坚持要留在急诊室看着医生急救,把护士小姐急得满头大汗,很无奈地打电话给总值班。
不一会儿,总值班赶到,护士小姐指指里面:“那位小姐不肯离开,这样可能会影响我们的工作,我劝了很久但是她不听。我看她状态很差,情绪失控,脸色非常不好,如果强行叫保安拉开的话可能会出事。”
“楚小姐。”
紫屿转过脸,茫然的神情像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明明盯着眼前的人看,可是却毫无反应。
“楚小姐,你不认识我了?”谷知书很吃惊地看着她,才多久不见,这个女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紫屿眨了眨眼,神情恍惚地辨认了一阵,才看出是谷知书。
护士小姐轻声说:“谷主任,你认识她吗?”听起来,谷知书已经升任主任了。不过紫屿对此并无感觉,她在脑子里搜了很久才想起谷知书这个人来,以她现在的状态,几乎迟钝得不能思维。
“楚小姐,请跟我出来一下好吗?”谷知书握着她的手,轻轻牵着她走出急诊室。
紫屿像个失去依靠的孩子,不由自主跟着她走,却边走边频频回头。
谷知书拉着她坐在候诊长椅上,温柔如水的目光看着她,轻轻地叹气:“楚小姐,里面躺着的那位,是在蔡航专卖店为你买衣服的那个人吧?”
紫屿木然点点头。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既然你和杨溢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这么在意里面那个人?你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女孩子,透明得像白纸一样。我曾经说过,女人会把失恋写在脸上,那时候你说杨溢是你男朋友,可是我在你脸上只看到失恋两个字。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脸色就明白地告诉我,你爱的是里面那个人,不是杨溢。”
紫屿不说话,脸上的泪水肆意地滑落,两只白生生的小手安放在膝上,看上去像无处安置。
谷知书掏出纸巾为她擦眼泪,然后轻声说:“我提醒过你,可是到现在你还是没解透自己的心吗?”
紫屿突然抱着她,脸上更是泪如雨下,抽噎着说:“不是我不明白,是他不爱我,他不爱我!你能告诉我怎样让一个不爱你的人爱你吗?”
谷知书颤抖了一下,抱着紫屿无声。她也想流泪,也想这样肆意地哭,但是她在人前必须维持自己的尊严,她最软弱的一面也不能挽回她爱的男人时,她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坚强下去。她想,这是一个怪圈,她爱杨溢,杨溢却爱这个不爱他的女孩子,为什么每个人都活在得不到和放不下之中?
紫屿哭了很久,谷知书才慢慢地说:“我不能帮你,因为我爱的人在你身边,而你却没有珍惜他。”
她轻轻推开紫屿,凝视着那张泪痕交错的脸:“我也曾经试图去挽回他,但是很失败。我能给你的建议只是,请你珍惜杨溢,我想他爱你。我不知道他和卡琳娜为什么分手,但他能从六年的等候中走出来选择了你,他一定很爱很爱你。”
紫屿呆呆地看着她。
“里面那个人,他有家属吗?”她转了话题。
紫屿才想起来,自己没办法联系他家里的任何人。想到杨溢以前是在雪夜的手机里找到他父母的电话的,于是和谷知书一起进急诊室去找,却发现他全身上下就没有带手机,这才想起他出车祸的一刹那正在接电话,显然手机是掉落在地没捡起来。
紫屿六神无主,这时候她能想到的只有师雅,也许师雅会比她多知道些,而且她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求助了,于是不得不拔通师雅的手机。
拨号的时候心里犹豫,她实在是不想叫师雅来,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手指按在数字键上,竟然拨不出去。
谷知书问:“打给谁?”
“他……算是他的女朋友吧?”紫屿不确定地说,心里难言的酸楚。
“如果这个电话就会影响到他对你的决定,你可以不打。”
紫屿咬咬下唇,还是拔通了电话。
如果她知道这个电话竟然如此重要,并且被谷知书不幸言中的话,她是死也不会打的,只是有些事本来就已注定,人力又怎能挽回?
“师雅,我是紫屿。雪夜……他出车祸了,在市立医院急诊室。”
“什么?”电话那头先是惊呼,然后问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问题诸如你怎么知道、在哪里出车祸的、到底严不严重之类,紫屿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是沉默。
她突然想如果是自己接到这个电话肯定什么也不问立即就挂电话往医院冲。
这些问题重要吗?比起雪夜的安危来?
紫屿一直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发呆,完全没留意师雅已挂断了。谷知书轻轻拍她的肩。柔声说:“他已经转到观察室了,目前生命体征各方面都很平稳,只是人还没有清醒,暂时只知道骨骼内脏还没发现受伤,擦伤的地方比较多,具体情况还要等各项检验结果出来才知道。有些报告如CT、MR等结果出来的会稍晚些,你可以在观察室里等候。”
“哦!”紫屿如梦初醒,“我可以进去了吗?”
谷知书点点头。如果不允许的话,她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会不会晕过去,现在看起来就随时有可能被风吹倒。
雪夜静静躺在病床上。
脸色微显苍白,神情很平静,口鼻上捂着吸氧面罩,身上到处都是监护仪的连线,一只手露在被子外,手背上交叉固定着输液针,静脉输液的透明管道里滴着液体,很轻微的声音,夹杂着监护仪偶尔的“滴、滴”声,撞击着紫屿的心脏,整个人被绞成团似地揪心。
浅蓝的床单上,他的手显得格外白,修长的手指宛如象牙雕塑,安静优美。紫屿轻轻握上去,第一次觉得他的手是冰冷彻骨的。
即使那个除夕夜他冒着风雪钻进她的屋,手也是温暖干燥的,会搓着她的手合在他掌心。
眼泪落下,掉在他手背上。
“雪夜,你知道么,你不能有事。我看见你被车撞上的那一刻,真希望被撞的人是我,我很害怕很害怕,像看见爸妈把我拼命往路边推然后他们被撞上的那一刻。我不想你也跟他们一样……不,不是,就算你只有一点损伤我也会心痛的。”
“你知不知道心痛的感觉是什么?也许你不知道,那次我去找你,想跟你说我可能爱上你了,可是你……你那样说我……”
她紧握住他的手不能自已,将脸深埋在被子里,低咽的声音从被子里飘出来。
哭了一阵抬起脸,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雪夜,你一定要醒,一定要安然无恙,我爱你你知道吗?只要你没事,就算上天惩罚我下地狱都可以。我可以得不到你,可以看不到你,只要你健康、幸福、平安……你要活着,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