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瘦骨嶙峋的”五层高的大楼,有五十米左右高,从二楼平台的一个拐角处的楼梯往上爬,到了第三层楼,一个瘦高个给杨天啸一条安全带。
在铁网铺成的过道旁边有两个很大的圆柱体,在圆柱体的一边有一个小门,在小门和过道的铁栏杆上,垫了两块木板,刘师傅正蹲在木板上,瘦高个正在往刘师傅手里递砖头,然后刘师傅再把砖头往里递。
在旁边不远的地方,也有一根同样的圆柱管道,当然也有一组人在那干活。
刘师傅干了一会儿,望着杨天啸道:“来,你上来,把安全带系好。”
杨天啸看着不是很宽的木板,再顺着管道和过道之间很大的空隙往下望,这一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几十米高的空隙几乎毫无遮挡,若是不慎掉下去,会怎样?
杨天啸不敢再想下去。
刘师傅见杨天啸有点犹豫,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道:“怎么了?害怕?”
杨天啸吱吱唔唔的道:“不是,我——”
刘师傅强忍住心中的不快,鼓励地道:“没事,上来吧!绑好安全带就行了!”
那个瘦高个也在旁边鼓励杨天啸道:“小杨,没事的,不用怕,有安全带怕什么!”
杨天啸心里想:有安全带就保险了吗?
杨天啸心里这样想,嘴上当然没有说出来。
瘦高个不知是不是猜到了杨天啸心中的想法,眼睛里露出了鄙视的意思。
杨天啸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爬了上去,将身上的安全带在旁边的铁棍上绑好,杨天啸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才蹲下来,从瘦高个手里接过砖头,然后往洞口里递。
在洞里的是岁数很大的王师傅,手里拿着抺墙的小平铲,把砖头先摆好,然后再抺上特制的水泥。
杨天啸看见了心里又是一阵难言的失望和沮丧:难道自己以后就和他一样干着这样的活吗?这样的活和瓦工又有何区别?
杨天啸没事的时候就拽一下安全带,这条安全带虽然不是很大,但却是杨天啸生命的保证,没有这条安全带,杨天啸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可惜安全带只能绑住杨天啸的身子,却绑不住杨天啸的心。
杨天啸已经离开军校一年多了,可惜“身在曹营心在汉”,杨天啸的人是离开了部队,但他的心却似乎留在了部队,留在了军校。
以后的日子,杨天啸经常回想起在军校时的日子,就像孙悟空头上戴了个金刚圈随时都不爽一样,军校退学的事件也在杨天啸伤痕累累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永难磨灭和消除的阴影,只要想起在军校时的日子,想到军校生活的一点一滴,无论杨天啸当时的心情是好是坏,即使当时杨天啸的心情很开心很兴奋,也会因军校退学这片阴云的影响而变地郁郁寡欢,伤心和失落!
王师傅忽然探出半个脑袋,望着杨天啸道:“水泥没有了,让他们送点水泥过来。”
杨天啸道:“好!”
杨天啸小心的挪到过道边,冲着瘦高个喊道:“师傅说水泥没有了,要送点水泥来!”
瘦高个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升降机旁边用对讲机向班长报告说水泥没有了。
一会儿,升降机送上来两桶水泥,瘦高个一手提着一桶,慢慢地很吃力的走到杨天啸旁边,先递给杨天啸一桶。
杨天啸先是一只手接过,发现很沉,一只手提有点吃力,于是两只手提着水泥桶,慢慢地从洞口递给里面的王师傅。
一桶水泥可以用很久,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杨天啸可以坐在木板上休息一下。
外面阳光很热,在这里却很阴凉,而且有点小风吹过,让杨天啸燥热不安的心稍微平静了点。
杨天啸望着一根根铁管搭建的脚手架,脸上是深深的迷惘与忧伤。
在这又短又窄的两块木板上,杨天啸几乎呆了一上午的时间,太阳已经走过正天空的位置,杨天啸终于下班了。
十多个人一起涌向铁皮房,徐人维找到一个脸盆打了一盆水,放到铁皮房里的一个长凳子上,对着班长道:“班长,水打好了,先洗个脸吧?”
班长嘉许地望着徐人维,点点头道:“好的!”
杨天啸呢?
杨天啸自己一进铁皮房就找自己带的饭盒,忙不迭的走到另一间铁皮房,也就是厨房,去打饭去了——打自己的饭!
杨天啸是太饿了,所以一回来就急着去打饭吗?
杨天啸没有注意到教他的刘师傅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
厨房做饭的是一个二十出头,三十不到的女子,长相一般,个子比杨天啸低点,梳着不是很长的马尾辫。
前面几个人先自己拿勺把饭盛好,然后由姓冯的女子,大伙一般叫她冯姐,有些比她大的人也叫她冯姐,但她似乎很大度,一点儿都不介意!
菜是由冯姐打的,每个人打好后,自己找地方吃。
有的人在铁皮房里吃,有的人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或坐或蹲的端着饭盒吃饭!
当然像班长和刘师傅以及很老的前辈如汤师傅王师傅也会在铁皮房里的办公桌上吃,杨天啸档次不够,所以只能在铁皮房里的长凳子上坐着吃,后来,徐人维或许是“混”地熟了,有时候也会在办公桌上吃饭。
中午休息时间大约一个小时,下午上班时间到了,班长大声吆喝一声:“时间到了,干活了!”
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朝工作地走去,大部分人都懒洋洋的,尤其是杨天啸,简直一点儿“干劲”都没有,像大病初愈一样。
别人虽然有点懒散,但脸色是开心的,愉快的,而杨天啸却像有人拿枪逼他走的,脸上很不情愿的样子。
下午和上午的活一样,杨天啸还是站在那两块面积不大的木板上,在身子和旁边的铁栏杆上绑着安全带。
杨天啸看着这条不长的安全带,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觉得这条安全带多像一条狗绳,而自己的确像一条狗,甚至连狗都不如!
杨天啸的心情无比的失落和忧伤,这一点儿工地上所有的人都能看出来,没看出来的人至少也会感觉杨天啸有点不正常,不对劲。
在洞里面的王师傅,几次让杨天啸拿物料给他,杨天啸都没有听见,或者说反应很“迟钝”,王师傅在里面一边叹息一边直揺头!
他们不知道杨天啸的遭遇,当然也不会明白杨天啸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和徐人维是一起来的,但其他人都觉得杨天啸和徐人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甚至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不知道杨天啸凄凉而充满不幸的人生经历,其实就算他们知道又如何?他们知道了就会理解杨天啸的内心吗?
未必!
因为杨天啸的家人是看着杨天啸长大的,他们了解杨天啸大部分的痛苦和不幸,但他们依然不理解杨天啸,他们永远也不明白杨天啸到底为什么会退学?
记得有一次家里来客人,有人问杨孝银杨天啸为什么要退学,杨孝银叹口气道:“是他自己不想念的!”
还有一次杨孝银对别人说:“怪谁?只能怪他自己!给他铺了这么好的路,他自己没有走好,怪谁啊?”
当时杨天啸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隐约听到父亲在客人面前谈起对自己的评论,当时杨天啸没有去和父亲争辩,只是心里一阵难言的刺痛,杨天啸的心在流血,眼神是空洞的呆滞的,看不到一点儿生命的迹像,眼睛里没有泪,心里却在流泪!
是我自己不想念吗?
是我自己不争气吗?
杨天啸在心里一次次责问自己,每责问自己一次,就像拿着一把烧红的刀在自己伤痕累累的心口上狠狠的砍了一刀!
虽然杨天啸心里很清楚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军营,回到二十八队,但在他心里难免还是有一点儿幻想,幻想自己有一天会回到部队,因为那时杨天啸退学才一年多而已,心里有这种幻想也是很“正常”的!
杨天啸的确回到过部队,不过却是在梦里。
杨天啸曾经不止一次梦见自己回到梦里,在梦里面甚至跪在地上,求队长和教导员原谅自己,在梦里,杨天啸泪流满面,醒来后,一样的泪流满面,心在颤抖,发疯般的颤抖,羊癫疯似的颤抖!
现在是下午两点多钟,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但在杨天啸呆的地方却很阴凉,没有一点儿阳光能照到这里,阵阵阴风吹在杨天啸的身上,杨天啸感到分外的凄凉。
远处的过道边,有人拿着焊枪正在焊东西,那应该是焊接工地的人,也许于川也在那里吧?
杨天啸心里想着,那一串串忽生忽灭忽明忽亮的电火花在杨天啸心里激起了一阵异样的涟漪。
想到了于川,杨天啸又想到了大哥。
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大哥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大哥我要怎么样帮你呢?
杨天啸心里这样想着,杨天啸知道自己帮不了大哥,甚至连大哥最后想见自己女儿一面的愿望都不能帮他实现!
杨天啸心里深深的责备自己,痛骂自己,如果现在有一把刀,杨天啸恨不得拿起刀捅自己一刀!
为什么我这么无能?
为什么我这样无用?
小时候恨大哥恨地巴不得大哥早点死掉,可是现在并不恨大哥,至少不像以前那样恨大哥!
在杨天啸和杨天龙身上毕竟流着同一脉的血,兄弟情深,血浓于水,在大哥命在旦夕的时刻,杨天啸心里没有了仇恨,只有痛悔,自责,无奈,绝望……
在浑浑噩噩中,杨天啸迎来了下午下班的时刻!
换掉工作服,穿上来时穿的便装,坐上大客车,杨天啸脸上一片漠然和茫然,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当然也看不出猜不到杨天啸心里的真实想法!
回到宿舍,杨天啸和徐人维一起到洗澡间冲凉,冲完凉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了一会儿,杨天啸实在觉得无聊,于是到旁边的电视房看电视。
电视房里有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电视里正在放武打片——倚天屠龙记,电视的女主角好像是周海媚演的,很漂亮,杨天啸看地一阵心动!
杨天啸看完电视,九点多钟回到宿舍,徐人维正躺在床上看书,杨天啸脱掉外衣外裤,躺到床上就寝。
一个月后。
晴天。徐人维混得不错,现在可以开升降机了。
开升降机是个好活,不用出多少力,只要一只手按下按钮,就可以了。
杨天啸呢?
杨天啸换了个师傅,原来是刘师傅带他,不知怎么搞的,刘师傅不带他,带徐人维,而杨天啸则被刘师傅偷偷逐出“师门”,幸好,班长收留了他,这对杨天啸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下午阳光明媚,微微有点热。
杨天啸坐在靠着升降机上下通道的平台上,所谓平台,其实就是几个木板并排放在建筑物墙外。
一车砖头装进升降机,徐人维按了下开关,升降机慢慢地升上来,杨天啸一打手势,升降机停了下来,然后杨天啸把砖头一块块放在过道里面的塑料桶里,然后由公司招聘的临时工把砖头提到指定位置。
杨天啸看着徐人维安静而舒适的坐在升降机的凉棚下面,脸上神情有点惬意而得意,杨天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风吹过,杨天啸不知为什么忽然间走了神,好像魂魄被黒白无常突然间勾走了,脸上木木的,整个身子一动不动,若不是安全带系在旁边的铁栏杆上,其他人真的为他捏把汗。
在那一刻,杨天啸真的没有了一点儿知觉,也没有了一点儿感觉,好像人在感到自己大限即将来临的时候的感觉。
旁边的人感觉到杨天啸的眼睛里有点异样的平静,应该是万念俱灰后的绝望似的平静。
升降机里的货还在升降机里,就在杨天啸的旁边,可是杨天啸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
班长在下边扯破嗓子喊话,杨天啸却像聋子一样,一句话也没听见,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在过道里面的瘦高个,伸出手想拉拉杨天啸,不知为什么手伸出一半却停住了,稍顷又缩了回去。
杨天啸就这样像个木乃伊似的呆了很久,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杨天啸突然觉得脑袋似乎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人一惊,差点从平台上晃下去。
后来杨天啸才知道那天正是大哥上路的日子,也许大哥的人是死了,但脑电波似乎穿越不知名的时空,来到了杨天啸这里,而且穿入了杨天啸的大脑里,所以杨天啸那天那一时刻才有一种脑袋被子弹一样的东西击中时的感觉。
事实的确如此,后来,杨天啸去找沈良胜,想问问大哥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结果同学告诉他,他的大哥已经上路了。
杨天啸初听到大哥的不幸,似乎不怎么伤心,因为同学没有在杨天啸脸上看到眼泪流下来,似乎也感觉不到杨天啸的痛苦。
杨天啸当时确实不怎么“痛苦”,杨天啸当时的心情是麻木状态,也许杨天啸已经忘记了“痛苦”是什么滋味,人应该如何去“痛苦”!
杨天啸暗暗算了一下大哥上路的日子,正发是自己那天干活状态很失常的时刻,难怪自己当时恍恍忽忽的!
杨天啸甚至在心里感受到大哥临去时歇斯底里的狂吼:“老三!快救我!老三!快救我……”
杨天啸不知道大哥当时是否这样凄厉而绝望的呼喊过他,但杨天啸心里确实有这种感觉!
不管杨天啸心里的感觉是不是真的,但这种感觉的确让杨天啸心里很痛苦,很难受,很绝望,很无助,很凄惨……